晚春的雨水淅沥而下,有点冷。到黎明,却停了,然后就是红火大太阳。可天一黑,又开始下。
实在是太潮湿了。
尤其是在镇江,因为靠近长江,大风一吹,把冰冷刺骨的寒气更是直接渗进骨子里去了。
镇海卫都指挥司镇江驻地,也就是郑家新军老营。秦易是被江风吹醒的,昨天训练实在累,竟然忘记了关窗户。
他是一个北方人,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在江南过冬春两季,却还是不习惯,感觉被子一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觉也睡得不塌实。整个夜晚他都是在半梦半睡中度过的,他已经是中年人了,身上又有陈年旧伤,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作,又酸又涨非常不舒服。
做为扬州镇派到郑家新军的教官团团长,在平日的训练中他都会和士卒们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士兵跑二十里路,他绝对不会少一里。
作为一个军官,你若想让士卒心服,你应该比他们做得更好。
郑家新军每日黎明都会出操,先来一个二十里越野。接着是吃早饭。
早饭之后,休息一壶茶时间。然后就是队列和战术训练。然后是午饭,半个时辰的午觉。
下午则是体能训练,一直要折腾到晚饭才会结束一天的训练。
一整天下来,士卒们身上的最后一丝体力都被压榨干净。天一黑,两万多条汉子洗澡之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头一粘枕头,就会立即睡死过去。
郑家新军人马众多,部队散布在镇江府一府两县各处,结成二十多个军营。镇江府本不大,一下子拥进来这么多士卒,可谓满眼是兵。
新军中的骨干都是福建水师的中低级军官,这些人从小就在海上讨生活,谁手上不是粘满了鲜血,军纪败坏。驻扎下来之后,扰民、祸害地方百姓的事情自然是免不了的。可经过秦易这么一通高强度地训练下来,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工夫出去磨皮擦痒,只恨不得一天睡足十二个时辰。
可一天下来,连四个时辰的睡眠时间都不能保证。因为,谁也不知道今天夜里教官会不会突然吹响哨子来一个紧急集合。起床稍微慢上一步,就会受到教官花样百出的惩罚。
半夜紧急集合乃是宁乡军的常态,对于这事,在以前宁乡军士卒颇有不满,就连军官们也很不理解,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
孙元解释说,半夜紧急集合可以直接检验一支部队的纪律。而且,这样做,可以让部队不至于因为半夜的一点风吹草动而炸营。
炸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次炸营通常会给部队造成重大损失,部队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收拾恢复过来。
……
弄到现在,郑家新军士兵一看到教官就脚肚子转筋,畏之如虎。老实说,教官们刚开始训练新军的时候,这些海盗们怒气冲天,还想着要报复。但经过一段时间训练,他们逐渐就被训得麻木了,对于教官的口令只机械地执行,再也无法思考。
当然,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对于体力的消耗是非常大的,平日里的营养必须跟上,否则还真要将人练废了。
好在郑家本就有钱,白米饭敞开了吃,餐餐都能看到油星,每隔一天都有一顿肉吃。
当然,郑森他们还是为军费抓破脑袋,不觉感慨:养兵果然是一件费钱的事儿啊,光这两万人吃饭问题,每天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更别说平日训练里消耗的火药、器械,被服。光磨破的鞋堆一起,就足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当然,部队的变化让郑森他们异常惊喜。
在以前,郑家军非常散漫。他们是海上霸王,对于陆战却不太擅长。部队在海里是一条龙,上了岸就变成了虫。
别说打仗,一行军,部队顿时就乱成一团,半天也走不了几里路。至于列队,更是歪歪斜斜,成不了阵势。
如今,部队只需在操场上一站,就如同豆腐块一般整齐。大军前进,寂静无声,却又雷霆万钧,一支铁军逐渐成形。
郑森等人固然眉开眼笑,对秦易等教官佩服到五体投地。
郑森这个福建军的少将军,未来的福建水师的继承人,堂堂指挥使,见了秦易都会“啪”地立即,行礼,恭敬地喊一声:“秦教官!”
可以看出,郑少将军对宁乡军已是心服,逐渐地融入到扬州镇的体系里面去了。
秦易对新军还是很满意的,可还是觉得新军比起宁乡军身上却少了些什么,怎么看都不对劲。具体什么地方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感觉郑家新军不过是一个小号的宁乡军,看起来好象一模一样,但反正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罢了,不像就不像吧。反正现在的新军也算不错了,拉出去也算是一流的部队。”
外面的天色朦胧亮开,有一丝红色晨曦从东面透来。距离吹起床号的时间还早,但秦易决定不再睡了。
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麻利地穿好军服,又将被子叠好,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变成豆腐块的被子,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新军划成二十个军营,分驻在镇江府各地,作为总教官,秦易驻在镇江城边上的老营里,平日里主要的职责是骑马到各地军营巡视。
老营中驻有两千士兵,除了郑森的亲军家丁,还设有镇海卫的都指挥衙门以及刘春的一百多号人。当然,还有宁乡军教官团的教习所。
出了门,秦易将自己今天的事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今天需要去金坛县检查炮兵的训练情况,那地方有点远,吃过早饭就要出发。时间紧,也不需要参加今天早晨的越野跑。
不过,昨夜没睡好,身上的旧伤酸涨得难受,秦易还是决定先跑上几里路,将筋骨活动开。血脉一通,身上就舒服了。
外面有点黑,看不到什么人,但整座老营却还是灯火通明,一派肃杀。
他沿着长江边慢慢地跑起来,等跑了两里多路,汗水开始出来,正舒服中,却看到远处的江北有一个人,手中正提着一把火枪,正在训练分解动作。
秦易心中满意,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人倒是刻苦。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远远看去,举手投足中就有一股剽悍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是军中勇士。不过,他的动作却有些笨拙,看起来不是那么流畅,叫人心中着急。
他一边练习着火枪的分解动作,一边铿锵有力地大吼:“将火药装出枪管!”
……
“将弹丸装入枪管!”
……
“火枪击铁半开!”
……
“火药倒入引药池!”
……
“火枪击铁全开!”
……
“放!”
……
然后是“答”一声击铁打火的声音,有一点火星飞溅而出,然后又被江风吹灭。
这一阵吼用尽全身力,声音都扭曲了,听起来声嘶力竭。
火枪手的关键是要用最快速度完成装填、射击动作,因为装填速度实在太慢,若是再磨蹭,就不能在阵前形成一道绵密的火网。一旦敌人靠近,射完子药的火枪就是烧火棍,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大屠杀。
而且,火枪手因为是派在军阵的最前沿,必然要面对敌人凶猛的打击,对于士兵的心理素质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在这种压力下,很多火枪手连弹药都没办法顺利地装进火枪里。
作为教官所需要做的时候就是让他们每天上千次地反复练装填,让他们形成条件反射,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不经过思考,机械地完成弹药装填动作。
所以,宁乡军训练火枪手的时候将这些装填动作分解成几步,火枪手每完成一个动作,为了加深印象,都必须大声地复述这个动作的名称。
新军火枪手在训练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不能理解,说练习装填也就罢了,偏生要大声地吼出来,那不是搞笑吗,丢不起这个人。
当教官示范是吼得面红筋涨的时候,那些混蛋们却哈哈大笑,东倒西歪起来。
于是,等待那些浑小子的就是教官们的鞭子和严厉的军法。
在教官们的严刑峻法和铁一样的纪律约束下,渐渐地,大家也都习惯了。倒是不吼出来,却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手脚反不那么麻溜了。
一个月下来,新军的火枪手总算形成了战斗力,只等实战的检验。
前边这个火枪手的动作实在笨拙,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训练的。
远远地看了几眼,秦易终于忍无可忍地走上前去,喝道:“士兵,你在干什么?你是吃草的,平日里训练的时候,你耳朵扇蚊子去了吗?”
那士兵猛地转过身来,发出一声咆哮:“混帐东西,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借着微曦的晨光,秦易将那人的相貌看清楚,霍然正是大明朝的左都督,山东军少将军刘春。
“原来是刘少将军。”人家地位高过自己,秦易有些尴尬。在宁乡军中,部队等级森严,很讲究上下尊卑。
正要说些什么,刘春却猛地收起火枪,一个立正:“报告教官,士兵刘春正在加练,请指示!”
“少将军何需如此。”秦易也一个立正,回了一礼。
刘春倔强的摇头:“报告教官,如今刘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教官就是教官,没有什么少将军。请指示!”
秦易是一个刚直之人,也当即点头,也不再对刘春客气,对着他的脸就喷起了口水:“士兵刘春,你他妈刚才在装填火药吗,你他妈装的是什么****?八十岁老妇都比你做得好,你连个女子都比不上。士兵刘春,你是男人吗,你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