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来的人不少,数目应该在二十骑以上,又是大半夜的,顿时将城墙上的守军都惊动了。
一阵接一阵的呐喊声响起,一支接一支火把亮了起来。
豪格心中也是一惊,如果这是敌人的斥候就麻烦了,难道说孙元的骑兵又追上来了?
自那一战之后,他还真对宁乡军畏惧了,这就是一支比正蓝旗勇士还凶悍的部队,一上战场见了血就更疯子一样。
如今自己的部队已经被打残了,士气低落,军无战心。别说自己一想到要再打那样的一场恶仗就心头发憷,其他士兵估计也没有再和敌人以命换命的胆气了。
开封城墙早已经被黄河水冲塌,根本就是不设防,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守不住。至于那三千汉军,还是算了,他们是孙元的对手吗,真打起来,输得更惨。
他心中不觉一颤,大吃一惊:这个孙元……这宁乡军还真是牛皮糖,粘上了就甩不脱……他们是天兵天将吗,怎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那二十来个骑兵靠近了,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线,豪格一看他们的装束和铠甲,猛地松了一口气。这些人身上赫然穿着满清特有的白甲,标准的巴喇牙军打扮:“你们是谁?”
豪格突然有些羞愧,自己竟有些害怕孙元了。
不过,他还是大为惊讶,整个河南东面只有自己手下这点人马,又哪里钻出来这二十来骑清兵?
“自己人。”二十余骑同时拉停战马,为首那人用标准的满语问道:“肃亲王何在?”
豪格听到这标准的满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辽东满汉杂居,虽说不少汉人也会满语,可却说不来这种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话儿:“我是豪格,你们那部分的,上来说话。”
“原来豪格你就在城墙上呀,倒免得去寻,就不上来了。”为首那人拱手道:“我是镶白旗大贝勒多铎麾下,贝勒让我带给信儿给你。他的大军已经郑州,听说豪格你已经过河了,叫你去郑州与他见面说事儿。”
说着眼珠子转了转,面带讥笑:“听说豪格你刚吃了一场败仗,估计城中已经乱成一团,无酒无事,我进城来也没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看你们正蓝旗那副苦脸。军务在身,就告辞了。这是多铎的信,接着。”
说着,就拉开了弓,一箭径直朝豪格射来。
尖锐的呼啸声,用的是鸣镝,
这一箭来得突然,豪格一时不防,被吓得连退几步。
羽箭钉在雉堞上,颤巍巍地抖着。
下面,那群镶白旗的骑兵发出一阵轰笑,马蹄肆无忌惮地卷起一阵黄尘而去。
这已经是对豪格,对正蓝旗极大的侮辱了。
赫舍里气愤地一巴掌拍在雉堞上:“镶白旗的崽子们好生可恶,主子,索性点起人马将这群畜生给宰了。”
豪格喃喃道:“难不成咱们满人还杀满人?”
“满人杀满人的事情还少吗?”赫舍里嘀咕。
这话有触动了豪格的伤心事,他摇了摇头,拔下羽箭,取下上面的支卷,一看,果然是多铎的亲笔信。
豫西战事已经结束,多铎的大军向东开来,兵锋直指草创不过半年的南京弘光政权。
其实,攻打弘光政权才是多铎大军当初从北京出发时的目的,至于李自成,则由阿济格负责。只不过闯军在河南打过一场胜仗,陕西吃紧之后,多尔衮才命多铎转道进攻潼关,夹击李自成。
清军占领西安之后,多尔衮命令多铎按照原计划移师豫东,进攻明朝。至于阿济格则从陕西出发追击李自成。这时李自成已经进至河南内乡一带。当时的李自成有意去东西攻打南京,抢在清军之前抢战东南财富之地,可由于手下的劝说,且有觉得闯军已经被清军追得跟灰孙子一样,自保都难,还要再树强敌,无疑是说梦话。
于是,李自成才决定南下襄阳、承天。
当时,表面上看起来,李自成溃军的数量是大大超过清军的。闯军行军,都是拖家带口,绵延百里,看起来声势浩大。阿济格不敢懈怠,在任命了陕西的地方官员之后,带大军南下,和多铎合力进攻李自成。
李自成已经彻底被清军打懵了,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他先后在河南邓州、湖北承天、德安等地和阿济格接战数次,都无一例外地吃了大败仗。
如今,李自成已再无战心,仓皇地朝武昌逃去。
这个时候的李自成手下人马还不少,有众共计二十余万。不过,多铎和阿济格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头纸老虎罢了。抛开士气和士兵的战斗力不谈,李自成这二十余万人马中大多是家属,真正的主力战兵加一起能够有五六万就算不错了,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他朝武昌逃跑,多铎觉得自己再跟着过去没有任何意义,他的任务是从徐、凤一线进攻明朝,就把追击李自成事儿交给阿济格。两人约定,一旦阿济格打败李自成之后,可随手拿下武昌,然后顺江而下,与多铎军夹击南京。
一场决定南京弘光政权生死的国战就要开始了。
……
雪停了,天气暖和起来,天上终于下起了淅沥春雨,旱了多年的河南大地贪婪地吮吸着春雨。
那让人烦恼的连天黄尘终于平息,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地换上了绿装。风吹过空狂的原野,空气是如此的清新。
春耕世界,地理却看不到一个百姓了。往日那肥沃的麦子地早已经荒芜,有野草萌发。
多年的战争已经整个地将河南摧毁,往日的郑州早变成不毛之地。可只要有一点雨露,绿色就会瞬间占领这片土地。
一团又一团黑影嗡嗡嘈杂地在头上飞舞,遮天蔽日。
豪格和二十多个卫兵骑着马走在官道上,被这声音所吸引,忍不住抬头看去,还没等他看清,天空的黑点就轰隆一声落下来。
那是蝗虫,战马惊得扬起了前蹄长声嘶叫,差一点将豪格掀下马来。
“豪格,快一点,快一点,这次围猎,你们正蓝旗要输在我镶白旗手里了。”远处,有一队提着长矛,夹着骑弓的士兵哄然嘲笑着,呼啸着朝前冲去。
豪格手下众人都气愤地捏紧了拳头,只豪格却痴痴地看着那些不断向下俯冲抢食新草的蝗虫。
不少蝗虫撞到他的头盔上,铠甲上,发出沙沙声响。
这声音真带劲儿。
就算再艰难,就算再困苦,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算是小虫子也不会放弃。
这是一场生命的豪雨啊!
“豪格,我的王爷,你说什么傻话,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活下去。再见了,我的男人,我的海冬青。”
好好活下去,活着。
仿佛为了在豪格面前炫耀武力,镶白旗的士卒骑着战马在他前面放肆奔跑、呼啸,马蹄带起的湿泥铺天盖日,清新的空气逐渐被泥腥味所代替。
风吹来,有细小的泥点子落到正蓝旗众人身上,不片刻,豪格前头的两个侍卫就花了脸。
众人都是气愤,可见到自己旗主一副安之泰然的模样,都不甘地闭上了嘴巴。
前方是一座小丘陵,听人说那里曾经是古代一个什么国君或者藩王的陵墓,封土堆得很高,突兀地出现在地平线上。郑州乃是古代郑国的领地,这地方也不知道出了多少王公贵族,类似的陵墓数不胜数。
丘陵上生着茂盛的长草,听多铎说镶白旗的士兵在山上发现了一群旱獭,于是就约豪格过来打,随便改善生活。
此刻,上面已经满是甲士,有人提着锄头不住地刨着,有人则拿着弓箭警戒,间或有人大呼小叫:“出来了,出来了!”
于是,就有人骑着马冲上去,一箭射出。“喝呼呼”的鼓噪声惊天动地。
“这个多铎,还真是好兴致,走,上去看看。”豪格强笑了一声,示意手下忍耐,就骑着马率先走了过去。
“咻!”弓弦响起,一头长着顺滑皮毛的獭子被钉在了豪格身前,鲜艳的粉红色在地上开放。
那只旱獭朝豪格看了一眼,那眼睛是如此的美丽柔和,让豪格想起了妻子,她去世的那夜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没有责怪,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就这么平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日落。
“哈哈,豪格,你来了,哈哈,好大一只獭子啊!”多铎将一张大弓扔给侍卫,迎了上来。听他将豪格比做旱獭,镶白旗的人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豪格却面色不变:“十五贝勒你前些日子还在南阳,现在就到郑州了,来得好快啊!”
“不快不成啊,所谓抢先一步吃肉,落后一步****。”多铎大笑着,目光中却没有丝毫尊敬之意:“我听人说肃亲王一过黄河,就紧赶慢赶过来。还好,还好。”
豪格:“还好什么?”
多铎:“还好肃亲王吃了个败仗,否则,若我迟一步你不是都打到南京了。嘿嘿,拿下南京那可是绝世武功啊,到时候你的威望可是谁也比不了。说不定到来一个集体会商,又推你做我大清朝的皇帝呢!到时候,我这个做十五叔的只怕也要在你这里讨口饭吃。所以啊,我心中着急啊。”
这已经是对豪格赤裸裸地敌视了,满人说话直接,从来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豪格手下都同时色变,豪格却淡淡道:“十五贝勒你这话就说错了,我大清的皇帝是福临。你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回北京,让有心人听到,上奏皇帝,说十五贝勒你妄论议立,有觊觎大宝之心。咱们虽然知道十五贝勒你对福临皇帝忠心耿耿,可怕就怕有人借题发挥,只怕免不了一场风波。”
多铎一窒,嘿嘿了几声,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豪格,也不纠缠,恨恨道:“有心人,有心人,那不就是肃亲王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