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丈母娘说出这样的话来,高全哭笑不得。作为一个男人,娶妻自然是要紧着漂亮的娶,如此才算是不亏,听岳母的意思,怎么反可着丑的收。
自从小舅子孙元做了粮长之后,手中大把银子进出,真真叫高全红了眼。偏偏这小子是个混帐东西,我好歹也是你姐夫,怎么不给我点钱耍耍?
于是,趁孙元去中都办差,高全就打起了孙李氏的主意。
在他看来,岳母也是个手紧的人,将钱守得甚紧,要想从她手中拿一文钱都是千难万难。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弱点,就是溺爱儿子,对于孙元的婚事非常上心。这事如果做得妥当,从她手中弄些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高全就正色道,好叫娘你知道,那牛小姐腰粗得很,虽然年纪不大,可挑两百斤的粪担子走起路来却是忽忽风生,一般男人都比不上她。无论是栽秧、打谷、都是一把好手。那身子啊宽得跟门扳一样,每顿能吃一斤米干饭。
说到这里,高全竟觉得有些惭愧:这他娘是女子吗,纯粹就是一牲口。
听到女婿这么形容牛家闺女,孙李氏高兴地笑起来:“好好好,这个女子好,我中意。不过,是不是太能吃了些?”
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很快,媒人说和,双方就换了婚书,孙家也送上了一份价值三十两银子的彩礼。
当然,作为一手促成此事的高全,这三十两银子大多落进了他的腰包,狠狠地发了一笔。
后来,牛家也来过孙元家实地考察。他们也是听媒人说孙元现在是如皋的粮长之一,家境殷实,但终归是要眼见为实妥当。
到了孙元家之后,见孙家虽然只有几间瓦房,可收拾得非常整齐。
再进屋中,却看到里面一水儿都是新家具,红木桌椅、白细瓷器亮得可以照见人影。牛家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却也知道是顶好的,心中就大为满意。
当下,两家人就请了中人写了一份婚书,择了良时,双方约定待到五月地里无事的农闲时,就将孙元和牛家女儿的婚事办了。
那是牛家第一次到孙元家,也是孙李氏第一次看到未来的儿媳妇。一看,就非常喜欢。
牛家女儿闺名叫牛玉枝,确实,这女子生得倒是壮健。虽说不像高全所说结实得跟门板一样,可却胖乎乎的给人一种塌实的感觉,走起路来,小肚子忽闪忽闪的,很可爱。而且,小眼厚嘴唇蒜头鼻,******,却是宜男之相。
就是嘴大了点,见了人就爱笑,大得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鹅蛋。这一点甚是不美,孙李氏心中安慰自己:嘴大吃四方,旺夫。
当下,孙李氏心中一高兴,就打发了牛家女子两钱银子的衣裳钱。
牛玉枝的父亲叫牛得草,和女儿一样,也是个胖子,不过看起来却不怎么和气,眼神看起来有些市侩。上次来孙家的时候,就直接朝房里钻,四处查看,就连茅房也不放过,显然是在伸量孙家的家底子。
这次牛家父女不但再次来访,就连牛家的几个兄弟也一道过来,突然间,孙李氏心中有些慌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等走进自家院子门口,就看到外面站了好多看热闹的乡亲,而里面却挤满了人。
亲家牛得草身上穿着一件短褂,抱着膀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他面上全是热汗,口中不住问:“孙元娘呢,孙李氏呢,怎么还不回来,这么热的天,真真是熬煎个人?”
而在他身后屋檐下的长条凳上,则乱七八糟地坐满了陌生人,想来应该是牛得草的弟弟们。
一个平日里同孙家相熟的村中长者在旁边赔笑:“牛大,何必呢,何必呢?孙元去凤阳办差,估计还得一阵子才能回来,最多再等上一个月就是。”
牛得草冷哼一声:“老冒,你别看我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户,就来欺心。这全如皋县的人谁不知道凤阳已经被贼军一把火烧了,就在正月十四那天夜里,当时你不也在如皋亲眼见到的?孙元那天正好在城中,说不准就被贼人给害了。就算没死在人家刀下,若被抓了丁,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那长者吃牛得草顶撞,脸就红了,不住咳嗽:“咳,这事怎么说呢,这事怎么说呢!反正没见到尸首,孙元就不算死了。”
听他这么说,孙李氏就悲叫一声:“元儿还活着,只是没路费,回不来,我卖了席子就会去寻他的。”
听到孙李氏的叫声,牛得草站起身来,装模做样地一拱手:“原来是亲家母回来了。”
孙李氏:“亲家公今日这么大阵仗,若为何事?”
牛得草道:“孙元究竟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他若是回来了还好,这门亲事自然是要认的。可是,若他死了,或者被贼人裹走,我家女儿岂不成了望门寡。所以亲家,今日我过来,就想说说这事。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成不?”
孙李氏一个激灵,顿时恼了。她本是一个农妇,却不怕事,忍不住叫道:“不成,孙、牛两家可是说好了的,且也写下了婚书,这事怎么可以反悔。若你将要退婚也成,老身免不了要去县衙门走上一遭,叫县尊大老爷评评这个曲直。我儿大小也是个粮长,在知县大老爷那里可是说得上话的。”
“既然亲家母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别怪我牛得草不给面子了。”牛得草本是个粗鲁农民,顿时红了脖子,喝道:“还真别那官府来压我,这事我已经访得清楚。你家儿子是得罪了小县尊,这才被派了个粮长的破家差使。还有,那么多民夫去凤阳,一路吃的可都是船上的秋粮,到地头,已然短了一大截,根本就入不了库。这次莫说孙元有九成可能死在凤阳。就算侥幸回如皋,没办法交卸公差,也免不得一个死罪。你说,我能将女儿嫁给你们家吗?”
“什么,怎么可能是这样?”孙李氏面色一白,趔趄了几步,一把抓住那个同村的长者:“他七叔,牛亲家所说的话可真?”
“这个,这个……”那个叫七叔公的人大为尴尬,却说不出话来。
孙李氏又问其他人:“你们说,这事是不是真的,你们可都是去了凤阳的。”
其他人也都将头低了下去,不敢看孙元母亲的眼睛。
正在这个时候,伙房那边冲出来一个胖蠢丫头,将半条啃剩的黄瓜扔在地上,拉住牛得草的手就不住摇着:“爹爹,爹爹,这家的房子我喜欢,我要住在这里不走了。”
出来的这个胖丫头正是牛家女儿牛玉枝。
牛得草:“住什么住,你们的婚姻事都要做罢了。”
他甩开女儿的手,走到孙李氏的面前,喝道:“孙李氏,退婚一事你意下如何?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我门两家的婚约就此做罢。而且,你家孙元得罪了雷泰,被派了个死差。这事若一开始我们牛家就知道是这样,如何肯答应这门亲事?既然此事是你们理屈在先,那彩礼就别想拿回去了,快快将婚书还给我家!”
孙李氏一刹间平静下来,摇了摇头:“我儿子没事,马上就要回来了。这婚事早就定下来了的,你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好啊,孙李氏。刚才我敬你,才叫你一声亲家。既然你不肯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牛家也是大族,可不是好惹的。”
说完,就暴喝一声:“动手!”
牛家的几个兄弟同时跳起来,抓住木棍、锄头就要朝门窗砸去。
“天啦,还有王法吗!”孙李氏悲怆地叫了一声,扑到窗前,死死地护着窗户。
可她只是一个妇人,有如何拦得住如狼似虎的牛家兄弟。
只听得一阵光当乱想,不断有锅碗瓢盆扔到院子里来,接着就是缺了腿的椅子、扯下来的帐子,撕破的被子。
见牛家兄弟实在太凶狠,而孙元家又是外姓,泉水凼的乡亲劝了几句,怕引火烧身,就闭口不言,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孙李氏见实在栏不住他们,加上有思念儿子,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在院门口看热闹的人“呼”一声就闪出了一条通道,好象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
却见得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提着一口腰刀,冷冷地走进来,喝道:“怎么回事,这里是不是孙元大哥的家?”
这少年一身锦衣,面白如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又手提兵器。
院子中的人知道此人来历不凡,同时停了手,安静下来,也没有人敢上前说话。
进院那少年不耐烦起来:“这里究竟是不是泉水凼孙元大哥的家?”
“是是是,这里正是孙元家的院子。”一个胆大的孩子应了一声。
那少年松了一口气:“走了两个多月,可算是到了。”然后转头不耐烦地朝外面的轿子喊了一声:“姐,孙大哥家到了。”
话音落下,有一顶轿子落到院门口,后面还跟着好几辆马车,十多个仆人。这情形,当真是声势惊人。
又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走进院子里来,脆声声问:“敢问,孙老夫人是谁?”
孙元母亲一呆:“我就是,你们认识元儿,他现在在哪里?”说着话,声音颤抖起来。
那小姑娘微微一福:“婢子小梅见过老夫人,孙相公现在正在县衙门缴差,等下就会过来,小梅就同夫人一道先回府上来了。”
那提着腰刀的少年也一拱手:“韶伟见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