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秀庄迅速从水里起身,飞快取过屏风上的浴袍系在身上。湿润长发依旧在滴水,闵秀庄用自己那对黑曜石眼睛盯着顾言溪的脸,确认他身体是真的好了,闵秀庄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事?”闵秀庄问,声音清浅。
被闵秀庄这一问,做贼心虚的顾言溪突然说不出话来。
“嗯?”见顾言溪不说话,闵秀庄弯弯眉毛挑起一个上扬的幅度,漫不经心染上不耐。顾言溪心一慌,他指了指自己身子,说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借了你一套衣服!”
说完,顾言溪想咬舌根。这借口,真是烂透了。
黑眼闪过诧异,闵秀庄走到顾言溪身前,上下看了他几眼。顾言溪身材修长偏瘦,身高跟闵秀庄差不多。他穿着闵秀庄的衣服,刚好合适。顾言溪一头长发被黑色头绳束着,慵懒搭在脑后,白衣黑发,更衬得顾言溪脸蛋精致无暇。
“哦,我知道了。”闵秀庄说完,迈开修长的双腿,朝房间走去。
闵秀庄走过的时候,顾言溪闻到了馥郁令人陶醉的香味。
像是…玫瑰?
他的舅舅,竟然用玫瑰香精泡澡…
顾言溪突然觉得,他的舅舅,是个闷骚。
闵秀庄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唤道:“言溪。”被点名的顾言溪立刻转过身来,顾言溪偏偏脑袋,疑惑看着闵秀庄。闵秀庄抿着的淡唇张开,他看着顾言溪的俊脸,认真说了一句:“你穿这衣服,很好看。”
闵秀庄还以为顾言溪来找他,是想听他夸奖一声好看。于是,惯常吝啬赞赏语的闵秀庄,破天荒夸了次顾言溪。
被夸奖的顾言溪,却惊得合不拢嘴。
…
闵秀庄坐在石凳上,下人很快便奉上早点来。
顾言溪不请自来,挨着闵秀庄坐一起。他看着吃香优雅,只有嘴唇轻轻蠕动的闵秀庄,突然很想凑上去咬一口闵秀庄的嘴巴。大概是顾言溪目光太*裸,闵秀庄想忽视都做不到。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放下筷子,抬眸静静看着顾言溪。“你总看我做什么?”被顾言溪看了一个早晨,闵秀庄定力再好,也招架不住了。
顾言溪用餐巾抹抹嘴,他拿起盘子里的樱桃放进嘴里吃了颗。顾言溪吞下果肉,在嘴里呼噜那颗樱桃核,腮帮子鼓来鼓去的,竟有几分可爱。
闵秀庄目光一片无奈,在他的眼里,顾言溪就是一个孩子。
瞧,吃个东西也这么可爱。
顾言溪眼珠子转了又转,就在闵秀庄快要耐心失尽,想要起身离开时,顾言溪才开了口。“你长得好看。”他说。
刚准备站起来的闵秀庄听到这话,惊得立马跌坐了回去。他惊疑不定呆了又呆,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顾言溪给调戏了!
“舅舅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我觉得看着你,这樱桃都失了味道!”顾言溪捻起一颗樱桃放在二指之间摇晃,眉眼都笑弯了。
接连被调戏两次的闵秀庄有些发懵,脑子也有些糊。
见闵秀庄明显被自己给震慑住了,顾言溪这才收起调侃之心。他双手搁在石桌上,一双眼睛闪烁着星辰璨光,“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他突然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让闵秀庄也不得不跟着严肃起来。“你问。”其实,闵秀庄已经猜到顾言溪要问什么了。
顾言溪目也不转盯着闵秀庄,他问:“你并非对我无动于衷,是不是?”
答案早已在心里酝酿过了十几遍,闵秀庄以为自己可以干脆磊落的告诉顾言溪:不是。但面对青年一往情深,不怕一切的双眼,闵秀庄却说不出口那两个字。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看出闵秀庄闪躲的眼神,顾言溪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他蓦地伸出手一把握住闵秀庄略凉的左手背,顾言溪垂目看着两人放在一起的手,他说:“只要你承认,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那么,即便是受到千夫所指,即便是天理不容,我也不惧。”
少年的话,震撼了闵秀庄一颗心。
“闵秀庄,只要你心里哪怕有我一点点的位置,也值了!”
在这一场感情的追逐游戏里,轻狂少年是无畏的勇士,而年长的闵秀庄,则要畏畏缩缩的多。他也是个人,他深知自己逃不掉顾言溪给他下的感情圈套,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莫不说世俗不容,就是他唯一的姐姐,顾言溪的妈咪,她能接受这段不伦之恋?
闵秀庄心一狠,将自己的左手从顾言溪掌心之下抽了出来。“我身体还没好痊愈,我先去休息了,你想下山就下山,不想下山,也可以留在山上。”
他站起身,狠心留下顾言溪一个人。
顾言溪先是颓废了一小会儿,后又笑了。他盯着石桌上前线闵秀庄吃过的那碗粥,目光里的势在必得,灼烧得那碗粥都有些发烫。
闵秀庄,你明明是有感觉的,这样,你让我怎么舍得放下你?
顾言溪站起身,跟着回了房间。
他下定决心要在这山上耗着,他就不信撬动不了闵秀庄这块磐石!
—*—
顾家。
顾家的前院里,陈管家正追着小孩儿顾凌墨,求神拜佛请他再多喝一口牛奶。
自从夫人少爷双双离家后,小二少爷便陷入了不肯吃也不肯喝的日子里。这会儿,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好不热闹。陈管家喊着:“小祖宗,你再喝一口,好不好?”
顾凌墨扭过头,冲陈管家做了个鬼脸,才回道:“不喝!不喝!”牛奶一点也不好喝!以前是爹地妈咪在家,不喝他们会嫌弃他不乖。
顾凌墨不想惹妈咪爹地不开心,这才耐着性子喝了牛奶。
现在爹地妈咪都不管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要他了。顾凌墨心里有气,便不想再喝牛奶。本来肉嘟嘟的小人,在顾诺贤消失的这两周之内,长高了不少,却也瘦了不少。
陈管家心疼看了看顾凌墨瘦了不少的小脸蛋,又为难看着手中还剩三分之二牛奶,心里直叹气。夫人出了事,也不知道少爷何时才能将夫人平安带回家。
小二少爷又不安分,这…
“哎”陈管家叹了口气,心里无比期待少爷早些回家。
陈管家下意识抬头朝大门外看去,这些时日,他总会下意识眺目看大门外,期待着能看到少爷跟夫人归家的身影。
可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是失望的。
这一次,陈管家却见到一道黑色影子从远处走来。那身影有些摇晃,陈管家认得,那是他们的少爷!陈管家搓搓眼睛,再看一眼,确认不是自己看花眼,这才略显激动冲顾凌墨喊了声:“小二少爷!看!少爷回来了!”
正闹脾气的顾凌墨听到这话,小身板一僵。他扭头看向大门,在看清那人真是消失两周不见的顾诺贤时,顾凌墨小嘴突然一瘪,迈着双腿就朝顾诺贤跑了去。
“爹地!”
顾凌墨跑得很快,中途好几次绊倒脚,差点跌倒。
顾诺贤听到这声爹地,恍惚好两秒。
活下去的理由…
顾诺贤弯身看着抱着自己双腿不放的顾凌墨,突然意识到,这个呆子,以及远在非洲训练的顾唯寻,不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吗?
“爹地,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还以为,你跟妈咪,都不要我了!”顾凌墨作势要往顾诺贤身上爬,顾诺贤弯身想要将他抱起来,可他这一弯腰,眼前突然一黑。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头栽倒在地。
“爹地!”
“少爷!”
顾家下人将顾诺贤抬到床上,陈管家这才赶紧打电话叫来苏女士跟顾先生。苏女士赶来的时候,身旁还跟着一个墨明熙。
“三少爷,夫人。你们可算是来了!”顾探在他那一辈排行老三,人称三少,所以陈管家也管他叫三少爷。陈管家急的连茶水都没准备,他一见到顾探跟苏希,便第一时间带着他们上楼去看顾诺贤。
墨明熙跟在他们身后上楼,见到躺在床上浑身抽搐不止的顾诺贤,面色跟着一沉。“苏姐姐,诺诺的情况下很不好。”墨明熙看了眼顾诺贤,却是摇头。
苏希听到墨明熙的话,脸色微变。“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昨天晚上诺诺体内病毒刚发作过一次,两天之内,病发连续爆发两次,这可不是个好征兆。”墨明熙探了探顾诺贤冰凉的额头,他深深看了眼苏希跟顾探,只说了一句话:
“联系姬玄先生,请他尽快赶来C市!”
墨明熙此话何意,顾探跟苏希都懂。这代表着,距离顾诺贤体内绝命病毒大爆发,为期不远了。“明熙,诺诺这病,治得好吗?”苏希这话,问住了墨明熙。
顾探鹰目盯着墨明熙的脸,他忍住内心痛苦,还算镇定对他说道:“你明说吧,我们受得住。”苏希也跟着点头,与其装傻,不如活得明白些,珍惜当下的好时光。
“抱歉,苏姐姐,这病,我束手无策!请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墨明熙医术再高明,也做不到妙手回春的地步。
饶是心理早有准备,突然听到这话,苏希心还是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她的诺诺还这么年轻,真的要离开他们了吗?
…
再次醒来,已是夜晚。
顾诺贤躺在房间的大床上,他眨眨眼,突然喊了声:“若若。”顾诺贤翻个身,作势要将纪若搂入怀中。手扑了个空,顾诺贤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已经弄丢了纪若。
被子里的空气是冰凉的,顾诺贤的心,比空气更冷寒。
目光闪过哀伤跟懊悔,顾诺贤深呼吸一口气,费力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11月2号。他这一昏迷,竟然睡了两天。
顾诺贤放下手机站起身,他趿拉着拖鞋,才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上了楼。推开顾凌墨的房间,顾诺贤打开灯,走到床边凝望着顾凌墨的睡颜。
小家伙夜间有踢被子的习惯,总是盖不好被子,但他身体抵抗力不错,也没见生病着凉。顾诺贤弯身将跑到顾凌墨小腿上的被子提起,重新给他盖好,这才盯着顾凌墨清秀的小脸蛋,怔怔出神。
“呆子,爹地跟妈咪,怎么会不要你。”顾诺贤摸了摸顾凌墨的脸蛋,本来睡得香甜的小人儿突然睁开眼睛。
顾凌墨视线还很朦胧,他伸出一只小手拉住顾诺贤的手指,糯糯的声音传进顾诺贤耳朵里:“爹地,妈咪什么时候,回来?”顾凌墨还不知道纪若出了事,他一直以为纪若在外出差。
还一直心心盼着妈咪早些回家。
顾诺贤心一痛,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应道:“很快了,爹地很快就会将妈咪带回来。”
顾凌墨眨眨小眼睛,他的小手,抚摸到顾诺贤的心脏。“爹地,你这里,是不是很痛?”顾诺贤鼻头突然一酸,他用力摇摇头,才问:“呆子,你怎么这么问?”
顾凌墨收回小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看着顾诺贤,很委屈的说:“爹地走了,电话也不打…一个。”顾凌墨揉揉心脏位置,又说:“墨墨这里,想到爹地跟妈咪,就很痛…”
顾诺贤突然一把将顾凌墨搂进怀里。“呆子!那是心脏!只有在担心一个人,怀念一个人,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痛!”这个呆子,连心痛都表达不出来。
顾凌墨回抱住顾诺贤,他手太短,只能搂着顾诺贤的肩膀,根本就圈不下。
怎么办,顾诺贤好像越来越喜爱这个,被他一时兴起,从孤儿院里带回来的小呆子了。
“爹地,你今晚,能陪我睡吗?”顾凌墨胆怯的问。以往他每次请求妈咪留下来陪他睡觉,爹地都恶狠狠,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所以,他很担心爹地又会责备他不懂事。
但这一次,顾诺贤却舍不得了。
“好…爹地陪你睡觉。”
一米五的床,顾诺贤躺下也不会显得拥挤。顾凌墨直到睡着了,依旧死死拽着顾诺贤的衣领子。顾诺贤睁着眼睛,凝望着黑暗角落,怎么也睡不着。
窗户外挂起狂风,树木唔唔的作响。
隐约间,顾诺贤似乎看到有点点白雪在空中洒落。他看着窗外白色的雪,过了很久才睡着。
*
砰!砰!砰!
寂静的冷夜里,顾家别墅大门被人敲的砰砰作响。十一月的C市已经很冷了,一时半会儿竟没有人起来开门。顾诺贤本就浅眠,听到这砸门声,他自然第一时间醒过来。
轻轻松开怀中揪着他衣领不放的小手,顾诺贤站起身,又给顾凌墨盖好被子,这才放轻脚步下楼去。
砰砰!砰砰!
敲门的人似是不死心,还在不停地拍。但那力道,却一点点的在减弱。
“来了!”
顾诺贤打开灯,他穿着棉睡衣,仍觉得空气中很冷。顾诺贤应话声刚起,门外砸门的人有所察觉,这才停止敲门。顾诺贤打开玄关墙壁上的监视器显示屏,显示屏里,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满地白雪。
而那雪地里,有着两排深深的脚印。顾诺贤眯眯眼,刚想问是谁,这时,却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大门外的墙角跟处传来:“顾诺贤…我回来了…”
声音虚弱,略冷。
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
高大男人全身一僵,眼里突然涌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顾诺贤回过神来,慌乱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锐利的眼神第一时间扫向前院的花坛,花坛角落里,蹲着一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女人。
她穿着白色单薄的羊毛衫,配一条灰色牛仔裤,一双运动鞋陷进雪地里,浑身抖得像筛糠。
顾诺贤看到她,呼吸抖了又抖。
“若…”喉咙好像被利爪死死擒住,顾诺贤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女人的脑袋深深埋进双腿之间,顾诺贤看不见她的面貌,但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若若。
顾诺贤双手死死捏成拳头,他用尽周身力气,才红着眼睛问她:“是若若吗?”
打摆子的女人脑袋动了动,她费力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顾诺贤再熟悉不过的清丽俏脸。
那张冷清的脸蛋,被大冷天冻得青紫。
再次见到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容颜,顾诺贤双腿突然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在地。连滚带爬靠近女人,顾诺贤用自己修长的双臂将女人一把拉扯入怀中。
“若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顾诺贤仍不敢相信,纪若真的自己回来了。因为失而复得,顾诺贤激动地声音都提高了几个音量。怀中人嘴皮子直哆嗦,被冻得说不出话来。
感受到纪若浑身都在颤抖,顾诺贤赶紧脱下自己身上唯一的厚睡衣,将纪若整个人包裹起来。纪若朦胧双眼凝望着顾诺贤,满眼眷念跟委屈。
“顾诺贤…我…我差点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