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人命贵几许?(1/1)

秦军压境,赵国前线吃紧,便宜大哥赵王急急遣来了新使,好与长安君一道上路,以求早日入质为盟。

这新使名作公孙伏英,官拜中大夫,弗抵齐营便多番催促,言语态度也很是不善。

赵欢通过零星记忆隐约知道“自己”的往日荒唐,这位公孙大夫在朝堂上就素以犯颜直谏、刚正不阿闻名,对自己的观感估计也不会太佳。好在他穿越之前便是个宅男,穿越以来也素无大志,只求在这乱世的夹缝中过几年飞鹰走狗,偶尔调戏良家妇女的太平日子,对别人怎么看他浑不在意。

他的伤本就不重,经过这几日的休养亦无大碍。呆在这里除了看看演武,整日就是跟憨直boy田栎打屁,正自觉得憋闷。

说走?那便走吧。

此地是齐国境内,再携大队的赵国兵甲不仅不便,已是不妥,是以只留了三十名精锐扈从,又由田栎从齐营中抽调一队甲士同行。翌日早晨整备停当,赵欢一行辞别齐营众将,重新向着临淄进发。

车马辚辚,秋风萧萧。

宽敞的车厢里生着两盏火盆,公子欢一路甜憩,睡至微汗方才醒来,隔着车窗的缝隙一看,天色已近正午。他的睡意尚未褪尽,人斜斜倚在狐裘榻上,只着一件贴身的襦袴,乌发随意垂散在肩,颈中系着一块玄色的残玉,美是美矣,只是……

《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代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加冠,总之是“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长安君赵子有云:“待你长发及腰,蹲坑一定要撩——这古人的发型真是麻烦。”

此时他又暗下抱怨一通,正想唤毓儿过来梳头,却才发觉侍坐在旁的是个陌生女子。先前长安君府的仆役大部分都折损在那场伏杀当中,赵威后心疼幼子,是以又挑选了十余宫娥供他驱使。

这名女子身着侍女服制,身材高挑,肤色甚白,眉梢有颗朱砂红痣,看年纪比上灵毓也大不了多少,应就是太后派过来的新人。

赵欢微微一怔,旋即便想明白;只是他睡前还是毓儿侍候在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换了人,于是随口问道:“咦,小灵毓呢?”

那侍女闻言下拜:“奴婢该死,君上恕罪!”

赵欢一看又来这出,大拍额头道:“罢了罢了,只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侍女依旧伏地不起,语速缓缓,语调却颇为悲绝:“所有罪责婢子一人承担,只恳请君上不要责罚毓儿妹妹。”

赵欢又呼头痛,忙去扶她,指尖弗一触及臂腕,便觉十分烫手,再一摸额头,急道:“你发烧了,怎地不说?”

侍女方才便在苦苦支持,这时又强撑着说了番话,额角鼻头渗满汗珠,面色直似白纸一般:“小婢偶感风寒,毓儿妹妹看我们车内寒冷,这才与我换值。君上若要怪罪,便请责罚婢子一人。”

“好好好。”赵欢一面应得,一面忙把她搀至榻上,又高声唤来随队的医师,嘱他好生诊治。

赵欢披上狐裘,走下车乘,询问扈从:“婢女们乘的是哪一辆车?”

一名步卒躬身上前:“禀君上,缀行在后略大的两乘便是。”

赵欢问罢,大步流星朝着后队而去。那步卒也紧跟在后:“君上,有什么事吩咐小人便是,鞍前马后听候差遣。”

这名士卒是后派来的护卫,非是长安君府的老人,赵欢眼珠一转当即明白,这是表忠心来了。赵欢看他年纪与己相仿,生的细腰乍背,相貌堂堂,便问道:“你叫什么?”

士卒单膝下拜,抱拳道:“末将卫离。”

赵欢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我记住你了,以后有的是用武之地。”

卫离听得心头一热,他出身寒门,听多了的是冷言冷语,虽自小练得一身功夫,奈何无人引见,进身无门,这才投身行伍,想杀敌立功,谁知又被编为长安君的扈从。

他不懂什么朝堂政治,只知道有劲儿就要使,忠于主上才能出头,却又偏偏讷于言辞,这时恰逢赵欢相询,才硬着头皮上了。可算真真是平生“第一次”,不仅心头热乎,堂堂的汉子竟也脸红起来。

赵欢这边搞完了“民心工程”,连忙匆匆来到后队,只见那两辆大车并无车壁,四围只是钉着几片木板,吱吱呀呀处处透风,掀开车帘,婢女们或三或两挤在一起,见到君上,纷纷下拜,却无不是瑟缩成一团。小毓儿也在车厢一角,鼻子小脸俱是冻得通红。

“为何不生炭火?”

无人应答,众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婢女们在看他,士卒在看他,公孙伏英也立于自己车前看他。直看得他是无名火起,正欲发作,一名婢女忽然瘫倒,探手一摸,又是高烧。

“都生起火盆!还有哪个生病的,抬到我车上去。”赵欢中气十足扯嗓子道,卫离已经麻利背起那名侍女朝前奔去,赵欢走出几步,略一转头:“灵毓丫头你也过来。”

公孙伏英捋捋山羊胡子,大摇其头:“沉溺女色,空耗用度,荒淫之辈,荒淫之辈也。”

……

……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今夜的邯郸无风,也没有月。不适合放火,却适合——杀人。

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俱是头顶黑纱,行色匆匆。前头一个身材瘦削,步履轻盈;后面的一个身材魁梧,却弓腰驼背,浑似一头直立行走的虎豹。

二人专捡幽僻小巷,行至一处矮门,瘦子倏忽停下脚步,对身后壮汉低声暗嘱:“守门。”身形一晃,便不见了。

瘦子悄然进得矮门,入眼是一处不小的院落,却是积尘落落、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弃很久。整个宅子鬼气森森,檐角蜘蛛兀自垂丝而下,这边一处老鸹叫,那边丛中扑簌簌窜几条黑影。瘦子却毫无迟疑,径直向着堂屋里走去,弗一进屋忽然阴风大作,眼前影影绰绰,胡乱飞舞,直欲摄人心神。

“九凤丫头,还不快出来相见!”瘦子陡然发声,竟是一个女人。

语出风住,室内亮起一处豆点大的火光,随即又亮起了第二处,第三处……借着火光,这才看清原来堂屋梁上悬挂着许多彩绸,就连地下也铺上了绫子。

室内越来越亮,直到将火光将所有角落照亮,绸子后面转出一个身着华服的美人,手里拈一根火捻正在引燃最后一盏油灯:“哎呦呦,颖儿妹妹如今身份不同了,脾气也越发大了呢,嘻嘻。”

倘使赵欢在场,定然惊得一跳,这声音可不正是“凶恶婆娘”么?可是她的容貌却又同当日大不相同。

“孔瑶姐姐休要笑话妹妹,拿上东西,快离去吧。”颖儿神情稍缓,嘴上悄然改了称呼,说话间从怀里取出一件布包,递出手去,却不移步,等她来拿。

孔瑶上前轻轻接过,也不打开,袖进衣裳,道:“妹妹,我尚有一事不明。”

“姐姐但问无妨。”

“他的命,值得么?”

“人命与国命,孰贵?孰贱?”

“既要杀他,为何又要让我救他。”孔瑶又问。

“因为他不能死在赵国,必需死在齐国。”

“那么他……”

“姐姐,你不明的事情似乎不只一件吧。”

“呦呦呦,怎地还生气了。你不愿说,我不问便是。去了。”说罢盈盈一个转身,隐于彩绸后面,看不见了。

颖儿怔了一怔,良久抚摸着平坦的小腹:“我的孩儿,娘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顺手拿起一盏油灯,轻轻引燃了绸子。

……

……

数里之外,孔瑶立于树梢,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袭夜行的紧身服,玲珑浮凸,远处的火光把她拉出一条婀娜的剪影。她自怀中小心翼翼拿出布包,轻轻打开,借着火光一看,即便是她也心思一阵恍惚:

这真的便是那昔年凤凰栖落,让秦王用十五座城来换的天下奇珍,和,氏,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