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荀欢趴在厚厚的纸窗前,盯着外面倏倏然的飘雪发怔。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早,预示了寒冷,也预示了丰年。她发现,自己在太子身上依附久了,心思会不自觉地为国运着想。这也多亏了裴渊孜孜不倦的教诲,好吧,也算上苏衍。毕竟这半年里,陪伴她的还是苏衍。
一开始,她对于苏衍是拒绝的。但日子久了,面对秦徽强加的压力,她不得不屈服下来。现在,她和苏衍也相处的比较融洽,却总少了和裴渊在一起时的心动。
师傅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苏衍远远瞧见太子小娃双手托腮,一脸痴迷,猜到他准是思念裴渊了。
“阿翊,你过来,我有好事跟你说。”
荀欢回过头,迷茫望向一脸神秘姿态的苏衍。既然是好事,不听白不听,荀欢跳下圈椅,朝着苏衍跑过去。
苏衍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笑眯眯,“阿翊快到五岁生辰了,可有什么心愿?”
荀欢嘟起嘴,心道,心愿有什么用,我还想跟裴渊长相厮守呢。
“阿翊想不想出宫去?臣带你去见裴大人如何?”
这下荀欢像是脱胎换骨般,眼神灼烧起来,“真的么!真的么!”
苏衍点点头,变得格外温和可亲,“臣可以去向陛下请命,趁着殿下生辰,带殿下去开心。”
“苏大人你真好!”荀欢激动地在苏衍的侧靥上啵儿了一口。
“这——恐怕不妥——”声音颤抖,苏衍当即就飞红了脸……
而荀欢才不管这些,她的心早已飞到了裴渊身边。
距离生辰还有半月,荀欢就按捺不住,求着苏衍去向秦徽请命出宫。苏衍由着她,也还真的请来了秦徽的恩准。
出宫那日,与太子同行的只有苏衍和两个禁卫。荀欢想给裴渊一个惊喜,就没有让任何人事先通报,只管朝着裴府驱车而去。
高大的门楣,却格外冷清的庭院,昭示着这个府邸已经逝去的辉煌。
荀欢一时感慨,百十年尚且多变至此,何况千百年。她突然很想记住这个地方,这样,等她回到自己的时代,再想起裴渊,她还能有个位置可以按图索骥。
太子已经到了裴府门前,府里的人才纷纷得知,一时间许多人迎了上来,皆俯身跪下。
荀欢认出了裴涯,爱屋及乌的心情令她兴奋不已,一不留神没控制住就喊出了,“师叔!快起来!”
这下吃醋的可是苏衍了。苏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忙活了大半年,也没听见秦翊唤他一声师傅!人比人不如人,真是残忍,残忍啊!
裴涯甫一起身,就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扑上来的太子。
“殿下不是答应我,众人面前不能喊师叔么。”裴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皱起眉吓唬太子。
荀欢撇了撇嘴,“终于能见到师傅,我高兴嘛……不过,师傅呢?”
密密麻麻的人跪在荀欢面前,也足够挡住她的视线了。她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却没有那人的身影。
裴涯牵住太子,解释道,“殿下随我进来,二哥他正休息,我就没有让人扰他。太子恕罪。”
“哦……没事没事,不能扰他,他还要养伤。”荀欢收起失落,又是一副欢喜模样,她已经等不及要见他了。
于是,裴涯就牵着手舞足蹈的太子,前去寻裴渊。
裴渊因为养伤,一直住在府里一处非常僻静的院落。
院落里栽种着许多松柏,因着前些日的雪,一株株仿若身着雪白盔甲的卫士,静静守候着庭院。
终于,终于,终于可以瞥得裴渊卧房里的春光了!这绝对可获年度最值得期待奖!荀欢踏在石板路上,一蹦一蹦地,格外快乐。
临近房门,荀欢见房门虚掩着,不禁为裴渊心疼,这么冷的日子也不知道关门!
“师傅!”
她冲进屋子,思念的煎熬下,还哪里顾得上敲门。
然而,屋内果然是春光四溢。望着静卧在榻上的裴渊,以及坐在榻边,此刻正捏着裴渊手臂的陌生女子,荀欢只觉得双目都快被这些光束刺痛了。
裴渊倒是怔住,“太子殿下?”说罢,顾及礼数,他连忙下了床榻,跪下请安。
那位陌生女子听闻,也跟着跪了下来,一并请了安。
荀欢只觉得自己头上似是天雷滚滚,将她劈了无数遭,她有些站不住了。
太子不再欢脱,裴涯和苏衍都感受到了秦翊身上的剧变,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太子殿下……”荀欢跟着嗫嚅了一遍,“师傅,你从前都是唤我阿翊的……这么久没见,你是忘了我么……”
裴渊见太子满面的委屈,一双眼睛就快汪出泪来,赶紧解释道,“不,微臣不敢忘。只是太——阿翊突然出现,微臣有些不知所措了。”
荀欢强行忍住泪,她可不能哭,她现在是秦翊,她要是为了跟这个女人吃醋哭了,那不成了断袖了!
裴涯挥挥手,让跪在一旁的女子退下了。荀欢刻意多留意了一眼,只见那女子还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但是,在她心里,谁都配不上裴渊。
原本一趟欢喜之旅,全被这件事给打乱了。荀欢提不起心情,一直怏怏的耷拉着脑袋。
太子莫名其妙闷闷不乐,这可愁坏了二裴以及苏衍。三个男人围着小小的太子团团转,极尽了努力,也没能让荀欢再笑出来。
这若是搁了平时,有这三个男神级的人物作伴,她做梦都会笑出声好么!
坐在榻上,荀欢直愣愣地瞅着这三个男人费尽心机的哄她,最后淡淡对苏衍道,“苏大人,我想回去了。”
“嗯?殿下才刚来,这么快就想走么?”苏衍心想,太子这是抽风病又犯了。
荀欢点点头,凭一己之力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这就走。”
裴渊立在当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却不敢多言询问。裴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瞅着苏衍牵着太子离开,而后对裴渊道,“奇了怪,进门前太子都好好的,别提多惦记二哥你了。”
裴渊收起目光,黯然道,“太子是怪我疏远他了。”
“可太子才不过五岁,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孩子怎么会那么敏感?”
“太子不一样。”裴渊顿了一下,似有沉思,“他与旁人都不同。”
“这倒是。”裴涯十分赞同,“寻常孩子四五岁能说几句流利话已经不错了,太子虽不是出口成章,却看得出心里头思路是格外清晰的。或许真如传言那般,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
回宫的路上,马车颠簸,荀欢盯着帘外千里冰封的世界,低落不已。
她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反应那么过激。这么难得见了裴渊一面,她还没有扑到他怀里,没有让他举起她,就无功而返了。
其实她也不该苛求什么。
东秦国本就是沧桑历史中的尘埃,而裴渊又能比这尘埃大多少呢。
不管这次穿越任务如何进展,她终究还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裴渊对她来说,注定只能成为遥远的回忆。她生在那么显赫的穿越世家,父亲家财万贯,注定了会为她说一门体面的亲事。她会穿着洁白的婚纱,挥着捧花,奔向那个娶她的男人。而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裴渊呢?
她应该珍惜的,珍惜这些为数不多与他亲热的机会,毕竟错过后,就再不能重来。
未忍住,终究是掉了一滴泪下来。
趁着苏衍未曾注意,她迅速抹得一干二净。
未到皇宫前,天地间又纷纷扬飘起了鹅毛大雪。来势突然,前些日的余雪还未化尽,整个世界再度披上银装。
苏衍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将厚厚的棉服裹在了太子身上,将太子抱下了马车。
“今年真是冷,冻得人骨子都酥了。”驾马的车夫正揪着马辔头,准备将马匹卸下来,带回马厩。
“是啊,各位辛苦了。”苏衍礼貌回应,也遣走了两个随行的侍卫,让他们去通报秦徽,太子平安归来。而后苏衍就牵着荀欢进了东宫殿。
天色还早,苏衍见荀欢无心读书,宫人也还未跟上来,便亲力亲为帮太子备好了床铺,等着荀欢钻进去。
荀欢瞅着忙来忙去的苏衍,禁不住眼中温润,“苏大人,你待我真好。”
“那是因为,臣可不敢待太子不好。”苏衍半玩笑半认真的应答。
荀欢听他话中有话,便问他,“苏大人为何这么说?”
苏衍靠近了太子,揪了揪太子娇小的鼻翼,笑道,“太子忘了?当初臣刚来东宫殿,太子是怎么折腾微臣的?”说罢,他还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荀欢不免笑出来,是啊,那时候她对苏衍真是毫不留情,毫不客气。
“那苏大人还愿意背我么?”
苏衍未作回答,却已然深蹲下去,“不过,这次背完太子,太子可要唤我一声师傅。”
荀欢先跳了上去,才答应,“好。”
“太子比大半年前沉了不少。”看见秦翊终于笑逐颜开,苏衍这才放下心来。
骑在苏衍的背上,荀欢又在偌大的东宫殿里转了好几圈。她时而弯下腰去瞅瞅苏衍的神情,时而伸手去拨弄他的束冠,不亦乐乎。
一边笑着,荀欢一边想到,如果最初入宫时,她遇到的是苏衍,那走进她心里的人会不会就是苏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