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锋张,一捺横波无断。

深心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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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长琴从已经隐隐地弥漫到沙渚上空的五色瘴上收回了目光,回头就看到祖龙老大不客气地借着自己祭出来用作七绝阵阵基的莲灯灯焰,金蝉脱壳一样地现了形。

他的龙身当年沉眠江中,过了这许多年,早就被被镇压在被江流滚滚带来的泥沙之下,一时间动弹不得了。话又说回来了,即使祖龙现在尚有余力可以挣脱出来,他也不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目标太大了一点,除了惹人注目吸引火力之外,在这个十分敏感的时刻一点好处都没有。祖龙连往常守卫在此的鲛人都尽数打发了去,当然不会这个蠢,但是想出来会会老朋友也还有别的办法,且眼下祖龙在借助莲灯本身之力后,能做的事理所当然地多了一点,遇事的应对之策也就更为多端灵活。

也不是说他就这么小气了,自己的东西谁都不准沾,但看到祖龙这么出其不意地这么来了一发,长琴顿觉心塞得不行……他一开始确实特别有照着祖龙月色幻影里那张清俊的脸上一琴糊下去,把灯给砸灭了也无所谓的冲动,好歹最后还是按捺住了手脚。

当然这样赏心悦目的情形长琴也就是想想,最终是没有办法如愿的,即使是抱着玉石俱焚,干脆大家谁都不要倚托七绝阵庇佑,各管各的,你也别附在我的法宝上碍眼——这样的凶残想法,但事实上他只是板着脸回头看了祖龙的虚影一眼,道:“不要擅动离位。”就撇回了头,自袖中掏出一把出场自昆仑山中的萤石玉精,就在地上继续折腾了。

长琴看起来也并不太在意把后方曝露在祖龙面前,无他,谁教祖龙是附在莲灯上头的呢,从女娲手中得了这样法宝也有些时日了,他早就将之祭炼如意,操纵法宝意欲对其主不利,那不啻于一个天大的笑话。当然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谁知道祖龙有没有睡糊涂了,想要以身作则娱乐大众一回?

这场景俨然与当年通天初出不周,路遇元凤,随手布阵救下罗睺时候的作为仿佛。不过当时通天布七绝阵阵隐匿行踪,是纯然为了顺手拉一把无辜路人——至于路人是不是无辜这个我们姑且不论,而眼下的长琴摆在首位的是他那些自保的需求,至于宝莲灯里的老龙,那只是死皮赖脸的附带。

当年通天的境界与现在的长琴其实仿佛,都是金仙,但他也不能说因为是自己创设了七绝阵,那一回仓促布出的效果,就比自家徒儿这个好了。毕竟布阵所依托的原材料也是一个考量威势的因素,不过当然全然靠这个也不成的,三霄曾经的黄河阵威名赫赫陷下仙家无数,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布阵人手中的混元金斗,待到压阵的法宝一失,则全然任人宰割,这就是个反面教材。

……这显然告诉人们过于倚托外物这当然是不可取的,但长琴这个以先天法宝莲灯为阵基,又填了大把的萤石玉精在里头,借了太阴星辉光以催动的七绝阵,比起通天随手在地上划拉的那个,虽然过程同样仓促,威力显然大了许多。

最好的证明就是即使那个教人七绝阵的,现在远远地看过来,也觉得眼前视线一阵扭曲模糊,眨了眨眼再看,唯见清风明月,浊浪白沙,却完全摸寻不到阵中的人影了。

有人隐匿在空中浮荡险恶的五色瘴里,啧了一声,道:“败家的小崽子。”话是这么说的,他的语气却颇为愉悦。

并没有人应他声,但通天仿佛能感觉到身侧的气旋轻微流动了起来,仿佛是玉央悄无声息地叹了一气。

红云与女娲并不作声,说实话常人身处这五色瘴里,难免会有些身心不适的。还好这回摆出来的只是外围划界的五色瘴,而不是须弥山门前的那一道桃花瘴,不然通天并不敢冒险让红云也一道来看热闹。

不过也由此可以很容易地推断出来今夜的来客名单里并没有罗睺……或者随便他顶着什么别名的化形化身影□□,毕竟魔祖出行,这排场若是差了档次,只怕是连鸿钧都不答应。

……

说起来这一行人的举动其实也是老大不客气,他们就这样因地制宜,使了身化千亿的神通藏进了魔门布下的五色瘴中,借着别人的布置隐匿了身形,随之缓缓地飘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正好瞧见了祖龙现形,长琴布阵的这一幕。

祖龙说紫气与五色同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这两者眼下差点就要混为一体了,可见虽然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他该有的的眼光还是照样的毒辣。这一句隐晦的提点,长琴只听明白了面上那一层的意思,不过也并无大的出入,不让他知道自家师门尊长其实是在循机耍无赖,其实未尝不是一件维护了那几位岌岌可危形象的好事。

——不是不给腾云驾雾吗,那我们乘着瘴气过来,你能拦得住吗?

这么新颖的搭便车方式还是通天瞅见山中起了五色瘴之后提议的,既然他这么兴致勃勃的,其他人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尤其玉央与女娲曾经就在须弥山前亲眼见他和罗睺一起作过这个死,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理准备。

当然也只是一点点而已,这并不代表玉央看到眼前通天在别人的地盘里也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做手脚,不会想吐一口血。

——他居然借着五色瘴的掩饰,把诛仙剑阵给摆出来了!那杀气一荡,哪怕布瘴之人在八百里外睡觉呢,也要立马给吓醒了赶过来。

通天还一边在脸上弯出一个阴渗渗的笑,一边漫不经心地安抚其他人:“安心,我也只有摆诛仙四剑出来,这五色瘴才会多少卖旧主一个情面,帮着隐匿些踪迹,一时半会儿察觉不了的——我可猜出来这狐假虎威的是谁了呢,可真是,万万不曾料到。”

——法宝有灵,这可不是瞎说的。其中可以致用之处,可多着呢,不过通天也就是吃准了今天布瘴的那位不过只是“能驱使”,而非五色瘴的正主,才这么钻空子欺负人。

女娲下意识地想问,你说的那人是谁?却又咽下了这一句问,她虽然看不到通天脸上的表情,却知道对方现在绝对处于谁惹谁倒霉的一种手痒难耐的状态——想要揍人——却又格外兴致盎然,她默默地想,也不知道是谁曾把通天得罪得那么狠过。

通天却没有在意别人的观感,反而在那里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语:“奇怪,我刚才瞧见那个鲛人小姑娘,却觉着有些眼熟……”

适才琼珠去时,正好同这一行人打了个照面,不过一个心中顾自忧虑,浑然不觉有人隐在高处看到了自己;另一边同样也不以为意,看过便罢。直等到暗搓搓地设完伏,闲下心来等待,回想起来,才觉出了一些意味。

……所以既然看着你要收她当徒弟是不是?

玉央心中转过幼弟最近仿佛是开启了什么新世界大门一般对于种种作死之举高涨的热情与行径,忍着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却不曾想,转眼就有人替他说了。

……

有人柔声道:“那是因为道友与她有些缘分,但其不在当下,是以道友只隐约觉得眼熟,自是为此。”

通天仿佛一点惊讶之情都欠奉,只饶有兴致地反问对方:“缘分?”

他也没有现出身形,只是依旧隐匿在忽然沸腾活跃了一分不止的瘴疠之气中,只随手将难免经受不住折腾的病号红云扯来丢了出去,接着问:“我与这小姑娘日后有缘,眼下却没有,如此泾渭之别,道友看得倒是清楚?”

——记得你二位仿佛一向很喜欢用这个词来忽悠人啊……接引道友?

通天的语气仿佛有些闲闲的嘲讽,又仿佛是在实话实说,讲真长琴要是有一天触类旁通点出了嘴炮的技能,那一定也是被他师傅潜移默化出来的,眼下通天冲着那说话之人反诘的语气,赫然便与先前长琴对着祖龙的口气如出一辙。

女娲见此抽了抽嘴角,知道己方辩友逮住了机会正辩兴高昂,于是也自觉现了形,护着人落定在夹岸的桫椤树稍,桫椤亦是清净之木,用来歇脚匀息正好。她倒是不忘看一眼沙渚,缓缓地摇了摇头,安抚那正在阵里看热闹的小辈稍安勿躁,等他师傅把眼前事端扫了尾再出来。

玉央也依旧匿身在瘴气之中,只感到逐渐一股有无形的大力在向外排斥自己,而诛仙四剑清越长鸣,又将之一一消弭,这只是一瞬之间的变化。他定了定神,看通天并没有立刻放手抽身的意思,便也干脆闭目入定一般,在一旁压阵不走了。

那与通天说话之人却没有假装神秘,同样不露首尾的意思:可以看到有一叶扁舟从江上顺流而来,一人倚着篙儿,却不撑,只端端地立于船上。

这人身形高瘦如癯鹤,在绰绰江雾之中雪白的袍袖垂荡,便是有风,也纹丝不动。到得沙渚前数丈处,他将篙儿往水里一磕,那船便止住了,随江流荡荡,它却自原地不动,晃都不晃一下。这才看清楚,那船儿竟是无底的,通天于是也顺势看过去一眼,只觉得你高兴就好。

却正是老熟人,西方二圣之长的接引道人,通天往他脸上扫了扫,饶有兴致地发现这家伙其实还脸嫩得很,也撑不起那一脸的苦相来,只是略略带着些庄严悲苦之意,怎么说——姑且还算是顺眼。

然而这看起来很仙风道骨的人眼下却仰头望定那五色瘴,目光平静,唇却抿成一线,过得片刻,方垂下眉道:“道友若是强求,只怕不好。”

通天冷笑一声,反应颇快地随之收手撤了力,方没有在被自己给反震出什么好歹来,这才慢悠悠地回道:“若我就是要强求呢,这五色瘴可是看家护院的好东西,我不肯放手,难道你还有本事收得回去了?”

这话一说出口简直就是强盗行径,炸得人简直言语不能,大家一时间也顾不得惊诧这魔门大名鼎鼎的五色瘴,竟然是在这看起来一点魔道的边都不沾的白衣清净人手中握着这件事了,而不由齐齐注目说话之人……他应该在的方向,暗自腹诽。

都是文明人,好歹做点文明的事成不?强取豪夺还一脸的你奈我何,这和你画风实在不像啊上清真人。

作为上清真人的兄长,玉央只觉得他没有被刚才的气力反震伤到,却差点被自家弟弟气出个好歹来,肺腑翻腾,简直要小吐一口血。

饶是接引也不由面皮微微抽紧,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没那本事。

五色瘴他也就是代管且能驭使而已,借来的法宝,不是正主,还彼此不合。另一边通天手中却有多年共事彼此熟悉的诛仙剑,祭出来随随便便地一勾引,接引想把人从五色瘴里驱走,费了老大的力气都是未果,而且眼看这不是赶不赶得走人的问题,而是他怎么看对方的话里意思都很有些直接出手把东西给夺了,要走一道走的意思。

至于上清真人拿这和自己一点不搭的玩意儿有啥用——你看对方也说了,便是没什么用,看家护院也好啊。

玉央反应过来之后冷着脸隐晦地提醒了通天一下:那边你徒弟还在呢,能先别丢脸?

通天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带动五色瘴一阵浮动,剑声相击,隐约可闻。

……

罗睺是魔,他在须弥山扯起的大旗,也是简单直接地冠了一个魔字,这却不是说四下里归附过来的就都是同道中人的魔物之属了。

魔门芜杂,甚至其中也有开天三族中人,洪荒异种之属;有一身杀伐业力积重难返,干脆直接便投靠了这洪荒恶人谷的,也有别有所图的,亦有各取所需各自扯了对方当作大旗幌子的,罗睺也不挑剔得很,随手就都收了,魔门浩浩壮大之势,就是这么来的。

接引属于上述哪一种这姑且不论,但今夜在西南江域布下五色瘴清场,来找祖龙麻烦或者说试图威逼利诱些什么的,毫无疑问就是他。通天先前猜测布瘴之人身份之时说的话自然是指这个:可真是,万万不曾料到。

他不由有些古怪地心下琢磨——道魔之争至今未定,竟然还带出了这许多的变故来,说起来其中千头万绪,又有多少是由于自己这一出变数而造成的呢?

接引养气的本事也是很有些的,说起来通天也很是奇怪过他这么一道锋锐无匹的西方庚金之气化形,是怎么把自己搞成那一副苦相圆滑厚脸皮的模样的。话不多说,也只是微微愕然的功夫,接引便神色如常道:“缘法之说两定,然此物本是借,倒不好随意处置。”

那边通天似乎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那就算是他赖了这么多年该付给我的食宿费用好了。”

接引于是不说话了。

一时相顾无言。

江清月白,寒鸦声声。

过得一会儿,通天也觉得有些无趣,这才收了剑阵施施然从五色瘴里撤了出来,就又想起来刚才没问的话题,道:“那你便说说这回找这老龙所为何事?”他定睛看了沙渚一眼,意有所指:“你那竹篙也别乱敲打了,敲了人也不会醒。说说看,要觉得有趣,我正好也顺手。”

这件事多半是素鸣传话指示的,他本事也大,才刚出昆仑没多久,就与从前残存的势力接了头,不知道又要搞些什么鬼。

祖龙整个人都要随着莲灯灯芯一阵摇曳了,感觉自己简直是在自投罗网,蠢得不行。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端坐在阵心抱着本命灵琴的少年人一眼,对方还以一个十分纯善温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