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通天亦无法在蓬莱岛上久作逗留,他才定下了道场未久,刚大致理了一番诸般事物,心血来潮之感便如期而至,须得启程往不周山,去撞那份机缘了。
顺手带了红云一道走,都乘虹走,较云路更快——因这是属乘光的一种,是以也同这种交通方式的普遍特点一样,虽不太颠簸,但也不甚舒服。尤其通天还拎着个人,他一边拎着红云一边抱怨,碎碎地念:“伤得这么重,走都走不动,都不知道你非要跑这一趟有甚用处,这状况真让我把你那份带了也无不可。又不是没去不周看过星星,穷折腾什么?”
红云笑笑没说话。
至于这位病友缘何会与通天同行,却又是另一番的缘故了。
原来当时云霄所说的,东海上吞噬云霞的,巨大的红色的云,其实就是红云所化的本体。红云也是大神通者,寻常并不致此,只据他所说,闭死关准备破一境界的时候,遭了暗算,又有心魔趁虚而入,他从炎火之境一路奔逃至东海之上,意在此借扶桑阳清之气温养伤势,却浑噩了许多天,无意成就了云朵之间东海双煞的凶名。
通天赶来施了点援手,红云方缓过来,听通天半是嘲笑地同他说了原委,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
通天懒洋洋道:“云霄是我刚收的弟子,要喊你师叔的,可别想逃开啦。不过以后多照顾些她也就好了,很不必纠结,她也不会专程提起。”
他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却听不出分毫居高恃下之意,乃熟人之间随口开的玩笑话。红云微微怔了怔,也笑着应了,这却是日后之事了。
虹路铺在云间,因循光而成,时有断续,这时就踩到了云上,纵跃之间,下方的种种风色皆一掠而过,时而又是一团絮白,无法细看。眼下两人在曲折的岸际,海水汪汪的碧蓝,往地上看,唯见山河走势,蜿蜒而走,壮美一如椽笔画就。就通天而言,他也不知乘光有哪里好了,瞬息万里也就是说说而已,连野眼也望不了几下,未免可惜。
通天亦知后世天庭仙将出行多有乘雷的,亦属同道,威风是够了,不过是几样之中颠簸得最吓人的,修为境界不够的有时候都站不稳,孙猴子闹天宫的时候多有一棍子扫下去直接打落下界的,可谓死要面子活受罪、图门面光鲜的典型。通天晓得这是那些上榜的截教门人想出的促狭主意,这一手他们各自都玩的溜溜的,光折腾别人呢。
其实又不是小辈儿,被人提溜着可不好看。但通天也是顾忌红云伤势未愈的好意,是以即使红云现在看起来颇为狼狈,但也并不将之放在心上。最后还是两人略慢了些脚程,乘云走,还好不是往东海上去……因而通天还嘲笑了句总算还有胆子大敢搭载大煞星的云朵在,红云险些又被拒载。
其实红云完全可以托付通天帮忙将那份机缘取了回来,话说先前出昆仑游历之前,通天就曾同两位兄长开过玩笑,要不要顺手把他俩份上的机缘一并捎带回去了,被玉央斥了句胡闹,也就不了了之。不过太清看着仿佛很有些意动,他从南海回来之后越发疏懒,仿佛大有换回昆仑老巢继续宅上一个元会不挪窝的意思——但终究是不能的。
虽非个中机缘所定之人,并不会有所感,说不定连地头都摸不到。但这回的机缘是葫芦藤出世,几人各分,通天也知道红云合该得那九九散魂葫芦,顺手帮他取了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以通天有此说。曾不见从前道祖鸿钧行走洪荒,手中多少天材异宝,与其有确切缘法的不多——就譬如今世西荒大泽一会,彼时鸿钧还想请教他十二品金莲子缘何在他手上无法生发呢,现在想起来可为一哂——但那些好东西还是在鸿钧手上保管了这些时日,到得分宝之时,才散与紫霄宫门下。盖因鸿钧与定下的那几位均有师徒缘法在,可见此并非不可为。
通天嫌弃得不行,终究还是没强拗。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上升到信任与否这高度的问题,红云都把身家性命一道绑上了通天的车,也不差这一次机缘的,大约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通天懒得听他诌掐算之事,于是抱怨完了也不问,只管带着人走就是。
……
然而两人换了云路,并未走上多久,便有变故突生。一道无声无息的气机,破云而上,待通天察觉的时候,旁边红云的脚下已是被冲得一顿,赫然是被从中截断了云路。虽然这云转瞬又聚拢了起来,但两人都是一惊,不由往下去,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时候,才有一声凄厉的鸟鸣传出,可以清楚地看到几片翠羽从云中纷纷而落,那毛羽之上却无血迹。
若说是要打下云中翠鸟,以为狩猎之用,这准头未免又太差了一点,且从刚才那道气机中看,亦有不对之处。
通天望了眼那羽毛,想了想方道:“并无杀意……难不成只是为了取那几根羽毛,不巧冲撞了?”
红云扶了扶额,很有些无所谓:“确实没有,不用多猜,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只被射下翎羽的翠鸟已蹿得远了,那几根羽毛飘落,转眼也看不见了,通天若有所思道:“说不定还是老相识。”
东海之滨能算得上通天口中老相识的,也就是句芒部族中的巫人了。
又不是后世封神劫起,还有什么身上煞气可冲散仙人云路的凶物,巫人先天的神通,排山倒海翻云,不下于修道之人,这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通天并不以为意,说完便匿身入风中,随着那翠羽卷下,准备好要一看究竟。
果然是个巫族的少年人。他一手提着个竹弓样的物事,另一只手引着风,让那几根从云端拂落的翠羽到他手中,又托到眼前细看了,神色间仿佛很是满意。
他转头对旁边的青年巫人颇为得意地举了举那竹弓,弯着眼道:“我新琢磨出来的,你看如何?借它之力,我的准头也能好上许多,这下可方便啦。”
那青年却正是先前同人说起过的夸父,通天四下看了一眼,知道这是在附于句芒的临崖巫人住处外头,也属木巫部落,然而通天很容易看出,说话的这两人,神通均不在此。刚才破云的那一道气机,瞬息上下万里,就是那少年用这竹弓所发,颇为厉害。
那少年穿一身绯色,在四下翠油油的一片里跳动,很是惹眼。因眉目青涩,并未长开,通天并不认识他是谁人,想是这位在巫妖战中并未出手过,若是活到后世人皇之劫的时候再出世,年貌也改,是以眼下陌生。
夸父便好笑问他:“你扛着竹子跑来我这里折腾半天,就为了这个?”
那少年一梗,顿时不乐意道:“有用不就好了,要不试试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这一箭追得快?”
夸父顿时大笑道:“般,哪有你这样比的,也就句芒大人乐意陪你胡闹。”
原来那少年的名字叫做般,他道:“怎么就胡闹了,选好了竹子要曝还不能失于枯脆,也就你这里环境适宜,结果还要被取笑。”说完还挂着一脸的不高兴,却已经转而念念有词地在琢磨别的事情了,“就这样往后集羽的速度当可快些,等阿兄从不周山回来,新的羽衣当夜可以做成了……嗯,除了翠羽,还可加点别的,以增其色。”
夸父登时闭上了嘴,心知东海一带的飞鸟之族,得有一段时间要遭殃了。通天远远地看着这边的情形,也是哑然。
——其实般应该和女娲挺有共同语言的,在发明创造的小爱好上。
笑完说完,夸父倒是很认真地同般建议:“眼下这玩意儿就你能使,自然看不出什么稀罕好用来,若大家都从中得了方便,还怕没人夸你吗?”
般笑了笑,没接话,只道:“这玩意儿就叫作弓。”
木巫一族本就不太倚靠渔猎为生,实际上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夸父眼下的话,般想过便罢,他意不在此,自然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