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住的尊桦院离东苑甚远,这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喝下断离汤是士族定的规矩,任是长公主的身份,也不便插手苏大人的家事。
正心急火燎想不出主意,忽听庆嬷嬷冷声说道:“自从选了媵女,你这贱人就没少折腾,喝断离汤也敢逃走,本嬷嬷倒想看一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紫宁一咬牙,抬头说道:“那就请嬷嬷放了我们,让我们逃一逃看,说不定会让嬷嬷失望了!”
“放肆!”庆嬷嬷用力一拍桌案,“腾”地站起身来,狠狠一脚踹向紫宁胸口,弯身掐住她痛苦扭曲的脸庞,厉声骂道:“别以为长公主和陆公子护着你,这东苑就是你说了算。进了苏大人的门,就得守着士族的规矩,任谁也不能例外!”
反手“啪”地抽了紫宁一耳光,庆嬷嬷得意笑道:“今日就让你这小贱人尝尝本嬷嬷的手段!”转身回到榻前坐下,抬手吩咐道:“给她灌下去两碗断离汤,我要让她喝个够!”
跪在一旁被婆子按住的绿环挣扎起来,哭泣大叫道:“不要,嬷嬷不要,我愿意代替宁儿喝,你们给我灌两碗,我全喝下去……”
庆嬷嬷抬眼看绿环,发皱的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等本嬷嬷收拾了这个小贱人,才轮到你呢,想和两碗么,本嬷嬷一定成全你!”
紫宁用力甩开衣袖,擦一擦嘴角流的鲜血,抬起头倔强说道:“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们无非是借着士族规矩,谋你们自己的私利!荔姑从前不是王爷的媵女吗,她为什么没喝断离汤,她为什么会生孩子,若说规矩任谁也不能破,我倒有一万个不服气!”
“你……你……”庆嬷嬷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紫宁骂道:“你这个强词夺理的贱人,你们两个,快将她给我按住,灌下断离汤!”吩咐左右两边的婆子,立刻将紫宁死死压住,盛了两碗满满的药汤,端至她的面前。
紫宁心怀不甘,她如今练了纳气功法和龟息内密,力气比从前增强许多,当即暗中一运气,双臂同时用力,硬是将两旁的粗壮婆子推开,抬手“啪啪”两下,盛药的汤碗打落在地,摔成几块碎片。
庆嬷嬷气急败坏,大声吼叫道:“抓住这小贱人,抓住这小贱人!”
众媵女都围在一旁看热闹,见紫宁“腾”地一下起身,将身边的婆子们推倒在地,一个箭步冲到盛汤的木桶前,“唰唰”飞起两脚,木桶被她踢翻,从桌案上滚落地上,深棕色的药汤流了满地,冒出股股热气。
众女登时瞠目结舌,一边佩服紫宁胆大,一边暗叹庆嬷嬷定然饶不了她,说不定严刑拷打一顿,明儿就撵出去当污奴妓了。可惜绿环和姚儿成了同伙,倒要受到她的拖累。
紫宁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喝那断离汤,绿环和姚儿也不能喝!”因而将盛药汤的木桶踢翻,这一下却将庆嬷嬷惹得火冒三丈。
“你们几个过去,将这三个贱人押过去,地上流得那些汤药,都给我舔干净了!”庆嬷嬷尖声吩咐婆子们动手。
紫宁虽身手灵巧,却不是这些粗壮婆子的对手,厮打了几下又被抓住,被她们强按到地上,硬挺住脖子,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
绿环和姚儿也挣扎不休,死死抿住嘴,脑袋左右乱晃,就是不愿意去舔汤药。两人坚持了半晌,早已浑身是汗,脸色煞白脱了力。
绿环浑身湿透,衣襟上也沾了汤药,发髻乱成一团,费力转头看了紫宁一眼,凄声叫道:“宁儿——”
紫宁心中一痛,登时想起一个人,扯开嗓子大叫道:“霞婉,霞婉救我们,我这里有青檀墨,全都给你……”
霞婉正端坐内室画像,听见紫宁她们在外头闹腾,心里却一片平静,暗暗叹息:“紫宁这样的性子,确是不该来当媵女。若她喝了断离汤,或许能收一收锋芒,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忽听紫宁大喊她的名字,霞婉猛地激灵一下,嘴里喃喃说道:“青檀墨,青檀墨……她居然有青檀墨?”
眼中闪过一道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起身,微微扶了一下鬓边花钿,沉思了片刻,便抬手掀开珠帘,迈步走了出去。
见外厅堂围了一群人,紫宁三人衣发蓬乱,萎顿在地,几个婆子恶狠狠按住她们,非要三人将流在地上的汤药舔干净。
霞婉缓步上前,众女一见她来,都赶紧让开一条路。只见霞婉到庆嬷嬷身前微微行了一礼,缓声说道:“士族虽有喝断离汤的规矩,也不过是给邀宠的媵女定下的,她们三人既然不愿近身伺候大人,嬷嬷索性将她们留去后院,也不必绘出画像。大人见不到画像,便不会宠幸,既然无宠,又何必喝这汤药?”
因霞婉是上品媵女,庆嬷嬷对她另眼相看,说话也客气一些,见她为紫宁三人求情,便叹气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她们只要当一天媵女,不管有没有宠,这断离汤一定要喝的。姑娘是识大体的,士族的家法摆在眼前,谁敢不从,本嬷嬷今日若放过她们,来日苏大人怪罪起来,谁来担着?”
“我来担着!”霞婉莞尔一笑,双眸中透出一丝丝清亮,“嬷嬷有所不知,苏大人最不愿强人所难,大人若知道媵女们因断离汤之事恨怨于他,定要责罚嬷嬷教引不当了。”
庆嬷嬷老脸一抽,瞅了霞婉半晌,试探问道:“苏大人的事,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霞婉略微低首,淡淡一笑,将帕子从衣袖中抽出来,拭一拭嘴角,悠声说道:“想必嬷嬷也听说了,苏大人特地赏了我许多东西,都是媵女们没有的。就像我手里这帕子,是江南来丝缎,也是大人赏的。我这样说,嬷嬷应该明白了吧。”
庆嬷嬷一听,嘴角止不住抖动两下,当即赔笑道:“原来姑娘和苏大人是旧相识,怪道大人对姑娘另眼相待。”
霞婉收起笑容,目光扫向紫宁三人,冷声说道:“既然嬷嬷清楚了,还不快放了她们?“
抬眼瞅一瞅跪在地上的紫宁三人,庆嬷嬷心里有些烦乱,暗想道:“我若驳了霞婉的面子,她必定心怀恨怨。待今后她升了苏大人的良姬,我这日子就不好过了,至于紫宁这丫头,无非是荔姑临走前交代下的,多给她苦果子吃一吃。如今另两个丫头跟她一条心,要弄死就得一块弄死。这东苑一下死了三个媵女,将来大人怪罪下来,荔姑倒不会替我担着罪过。”
心里想了一圈,更觉帮衬荔姑没有多少好处。她不过是王府的管事姑姑,曾跟王爷有过旧情,那样又能如何,一个王府媵女出身,况且又是寒族,再怎样也强不过苏大人去!
再转眼看向紫宁,见她模样精灵俏丽,庆嬷嬷心里直打鼓,微微有些后悔,心想:“这样的伶俐模样,十有八九会得宠,我如今为荔姑得罪她们,倒是有些不值了。不如今日给霞婉一个人情,让她多感激我些,日后本嬷嬷在苏大人跟前,也能谋一些好处!”
当即挤着老脸笑一笑,说道:“霞婉姑娘说的是,这就放了她们。只是等苏大人来了,若因此责怪于我,姑娘还得记着,要为本嬷嬷担待一些。”
霞婉点头,并不说话,径直走到紫宁面前,将她拉扯着搀扶起来。紫宁感动万分,拉住她的手说道:“多谢你救我,你放心,我那里留的青檀墨,全都送给你,决不食言!”
青檀墨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但毕竟比不上三人的身家性命,紫宁将青檀墨送给霞婉,也是心甘情愿。
霞婉微微一笑,用手中帕子轻擦一下紫宁额头的汗珠,淡淡说道:“我帮你这一回,不是为了要青檀墨,而是为了苏大人。那青檀墨世间少有,你自己留着用吧!”
说着转身,款步缓行,重新回到内室去画像。
紫宁呆愣原地,霞婉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心想:“她帮我的忙,为何说是为了苏大人?难道我不喝断离汤,苏大人就很喜欢?当真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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