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蓝宫内悄然无声,直至晌午才热闹起来。
这一上午的雨越下越大,芳雁撑着一柄油纸伞,一路来到彤公主居住的彩蓝宫。她满怀心事,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也丝毫不察觉。
一迈进彩蓝宫的宫院,朱红色宫墙下栽种着成片葱葱郁郁的垂柳。
彤公主年纪初长,性子也变得内向古怪,不知怎地突然爱上柳树。因而命宫人将院中原有的花树枝朵全都拔掉,从外宫墙那边移植过来成荫垂绦的绿柳,自此花团锦簇的彩蓝宫被一片碧绿色取代,走进来满眼尽是阴凉的绿意。
站在花亭廊下的宫娥们隔着雨看见芳雁,连忙摆手招呼她“芳管事”,一个名叫银蝉的宫娥有些激动,赶紧撑伞上前,将她迎进了宽敞的堂屋,吩咐小宫娥去倒热茶。
这银蝉年纪十七,一副瓜子脸庞,眉眼间有一股俏丽的媚意,多年做彤公主的贴身宫娥,却是龄婆养大的孤女。她素日与芳雁管事关系近,两人时常往来,脾气也相合,多说些亲密话。
芳雁往榻边一坐,用帕子擦一擦脸上的雨水,转头看银蝉,见她一身素白衣裳,脸庞上犹有两道泪痕,一双眼睛红肿迷离,好似刚哭过一般。
她心念一转,知道银蝉为龄婆而哭,心想:“这倒正好了,跟她说龄婆的事情,非恨死紫宁不可。”
紫宁是外宫门一个地位低微的小侍女,而芳雁是内宫的第一管事,原也犯不着跟个小丫头纠缠不清。但因龄婆之死,芳雁暗中怀疑紫宁跟华瑶女帝之间有隐情,她一心要复宠,华瑶女帝是最大的障碍。心中暗暗盘算,多早晚能将女帝扳倒,重得帝君的宠幸,这发鸠王宫就全是她芳雁的了。
想到这里,芳雁一抬袖子,轻轻拉住银蝉的手,让她挨身坐下,哀声叹气道:“你也可怜见的,跟龄婆相依为命这些年,这会子剩你孤零零一人,日子可怎么过。”说着抽泣两声,眼圈也红了。
银蝉一听,正说中她的心事,强忍住泪水,登时悲戚道:“只有芳管事知道我的苦处,我却不敢跟人说去。”龄婆突然惨死,让她失去了依靠,这几日一想起此事便心如刀绞,恨不能亲自为龄婆报仇。
芳雁细长的眼睛向四处一瞟,急忙摇头,悄声说道:“不说最好,说太多惹人闲话。那日龄婆溺进池塘里死了,我急火攻心,差点晕厥了,只是强忍着不露出来。你这样整日哭泣,被华瑶女帝身边的人知道,倒要惹来一身祸。”
她心里很怕华瑶女帝,说着抬头往门外看去,见小宫娥送了热茶便去看雨玩耍,并没留意她们说什么。
但芳雁仍不放心,抬手打出一道隔音禁制,面前罩起一层透明阻隔,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缓和之色,“再怎样伤心欲绝,也要藏住些,你虽在彩蓝宫伺候,但这里是彤公主的地方,你自己明白。”
发鸠国里,华瑶女帝的威势第一,连发鸠帝君也要小心巴结她,芳雁心头一阵紧促,要跟华瑶女帝作对,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银蝉抹了抹泪水,不甘心道:“帝君如何那般心狠,婆婆在宫中伺候几十年,功劳不消说,苦劳也有很多,怎地为了外宫门的厨娘活活溺死她。”
她心里虽不服,却无法找帝君分辩,只能在彩蓝宫自怨自伤,一心想为龄婆讨回公道。几次去探彤公主的口风,无奈公主心情欠佳,提起此事,就被挡了回来,令她无计可施。
芳雁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暗中谋划陷害紫宁,说道:“你可不知,那外宫门的厨娘来头不小,说是华瑶女帝带来的旧人,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干系。那紫宁命倒好,竟被昆仑仙族的绝皇给救了。”
银蝉一听这话,更是忍耐不住,当即给芳雁跪下,仰头哭泣道:“求芳管事可怜我,帮我为婆婆报仇伸冤。”
芳雁故作难过,抬袖子抹一抹泪,随即将银蝉拉起来,说道:“你这傻丫头,且先不要哭,龄婆的事情要从长计议,咱们扳不倒那厨娘,有一个人却能帮上忙。”她阴狠的目光闪动,暗暗捏一下银蝉的手,眼神朝宫室方向一瞥,银蝉顿时明白,她指的是彤公主。
彤公主是发鸠帝君的嫡女,又是华瑶女帝唯一的女儿,向来娇生惯养,脾气也颇为任性,若能挑动她与紫宁作对,不愁大仇报不了。
低头沉默了片刻,银蝉轻声说道:“公主这两日不肯吃东西,帝后娘娘也没来彩蓝宫看一眼,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今早公主去尊桦宫请安,见了面也是淡淡的,娘娘一句话不多问。芳管事看这事……”
彤公主不知怎的惹恼了华瑶女帝,这几日华瑶女帝竟对她不理不问,全然不像对待亲生女儿。
芳雁撇嘴一笑,眼中露出一抹狠意,“这样才好,你这样机灵的人,难道不明白吗?”华瑶女帝对彤公主越冷淡,只会令公主更加怨恨紫宁母女,她们只需在旁边煽风点火,就能令公主亲自出手,置紫宁娘俩于死地!
银蝉登时恍然大悟,默默点头。芳雁悄声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却也不能这样算了。你放心,全听我的安排。”拍一拍她的手,让她千万不要急躁。
窗外细雨连绵,彩蓝宫里一片寂静幽凉,宫室里的彤公主默默发呆,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更添出许多心烦意乱的念头。
眼见春意已浓,突然飘起连绵的细雨,自那日中毒的事情闹出来,母后一直没来看望她,潮湿的寒意令她心上涌起一阵阵不安。
侍女陌伊葵捧一束挂了雨珠的绿柳枝条,跺脚进来,掂一掂裙上的雨滴,把插瓶摆在临窗一角的矮茶桌上,细心插上柳条,说道:“公主可听说吗,帝后娘娘派人查了那日中毒的事,说是食物相冲惹的祸,并非有人下毒。”
屋中光线暗沉,在雨天里透着一股潮湿之气,混合了沉香木的味道,让人无故生出一股烦闷。
彤公主一愣起身,问道:“此事是真的?竟有食物相冲的事!”
陌伊葵看了彤公主一眼,小心措辞道:“是不是食物相冲不晓得,那些膳食道理我们也不懂。只是娘娘安抚了厨娘母女,又将芳雁责备了一番,命她亲自端汤药给厨娘送去。”
她说着话,眼眸轻缓瞥一下摆在屏风边上的樟木箱子,今早将紫宁关进衣服箱子里,按时辰计算,定身法术已经失效了,不知道紫宁此刻怎样,是否仍在箱子里。
心下忐忑不安,暗怪自己疏忽大意。彤公主这两日常在书房里,极少来这间屋子,不想今日下雨,公主无心读书写字,非要来此间窗檐下观雨,又命她采摘了新鲜的翠绿柳条,插瓶摆设观赏。
陌伊葵暗暗咬一下嘴唇,事已至此,只能求神灵保佑,莫让公主发现紫宁才好。
彤公主听她说这些事,有些不可置信,瞪大眼睛说道:“这可奇了,芳雁亲自端药汤送去?这宫廷内外,恐怕只有父王有这样的待遇。”
华瑶女帝嫁入发鸠国之前,芳雁曾与发鸠帝君有过一段情,而且还生下一个女儿,比彤公主年长两岁。
芳雁虽留在宫中当管事,但除了发鸠帝君以外,从没伺候过任何人,连内宫的教引侍卫也要看她脸色。这次她亲自给紫宁母女端药汤,简直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连彤公主也觉得不可思议。
陌伊葵微微点头,“这两日御膳房也忙,为厨娘母女置备汤药。千年的人参燕窝摆了一桌子,一锅锅熬成补膏,说是活血气养疤痕,都给紫宁用的。”
彤公主听了,先是一呆,随即脸上涨红起来,随手将茶桌上盛果子的青瓷汉玉琉璃盏用力一扫,“啪”一声摔在地上,登时碎成几片。
陌伊葵惊得连忙跪下,急声说道:“公主息怒,奴婢不该跟公主说这些。这玻璃盏是令丘山进贡的宝物,帝君亲自赏下的,一下子摔碎了,可怎么得了。”伸手去捡那琉璃盏的碎片,却满地零碎,怎样也拼不到一块去。
彤公主双眉竖起,抬手一拍桌子,恨恨骂道:“她就是一个做饭丫头,若真冤枉了她,赏下几块灵石也就罢了,多少是给她们的恩典。偏偏母后请了御医来看,竟还吩咐御膳房准备人参燕窝,这样一碗一碗端过去伺候着,倒比公主的派头还大。”
心里气愤不已,母后抬举那做饭侍女,命人送了各样好东西不说,非要闹得整个发鸠国都议论纷纷,令她这个公主失宠一般,大大丢掉颜面。
眼见及笄宴中毒一事不了了之,彤公主心里只觉得委屈,就算下毒的不是那紫宁母女,母后好歹也来安慰她几句。对女儿不闻不问,却关心那个下等侍女,到底谁是发鸠国的公主。
越想越是气愤,低头见陌伊葵正捡那打碎的琉璃盏,更惹出她满腔怒火,厉声喝道:“这些东西,本公主想砸就砸,你还捡它做什么!”
她声音凌厉,随即引来一群伺候的宫娥,纷纷走进屋子,个个惶恐不安,跪地上齐声喊道:“公主息怒!”
喊声在屋里回荡,睡在樟木箱子里的紫宁登时惊醒,差一点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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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版小番外:
紫宁:但凡女子都爱娇花,彤公主为何偏偏喜欢柳条?
彤公主:因为有一个人,他身穿青衣,站在垂柳之下,如同一幅绝美之画。
紫宁:这人是谁?
彤公主:你很快就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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