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朋友,老半天才点头。“害了多少人了?”我问,她一开始没敢回答,催促几次后才偷眼看我,承认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干这事了,因为在康复中心工作,那里的老人很多都是没有家属或者根本不受关心,用中年男人的说法就是反正他们本就日暮西山了,最后一点寿命能救个孩子也算积阴德了。
我听得很是无语,眼前这个女人固然可恶,但在背后怂恿的那个罪魁祸首则更该死。朋友并没有对此事发表意见,而是告诉我说三凶命并不神秘,差不多只要是懂行的人都听说过,但真正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算是传说中最为凶险的命相。这种命相可以说是神仙难救,唯一的能活命的法子却阴毒非常,就是他们现在所做的换命续命,可一旦办了这事,必定不得善终。
“但是,”他停顿下来看着护工,缓缓道,“有三凶命的人,必然是家族已中有先例,你们家,有吗?”我说这东西还有遗传?朋友没理我,只说这不是遗传。护工摇了摇头,说她家和她丈夫家的人都很长寿,他们结婚的时候也找了个不错的算命先生算过命,没有提到他们有三凶命。要说家谱中的远亲,既然这命又罕见又凶险,若是有人是此命相恐怕大家都会知道,既然没听说,恐怕就说明也没有。
她扳着指头算完,抬起头看看朋友,朋友永远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墨黑的瞳孔深沉无比地看着她。她好像陡然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一下紧绷起来,立即往屋里看了一眼又迅速回过头,两只手捏在一起来回搓着,忽然之间,看似非常紧张。
我走到她旁边问她:“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她朝我看看,然后猛地站起来,一把拍在我胸口,开始使劲把我们往外推:“你们走,你们走,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们了,快滚出我家,快走!”
我心道你这女人有病吧,怎么突然就发起疯来了。我们自然不会被她一赶就走,中年人的事情我们还有问完呢。
正在她推搡我们之际,“哇!--”她儿子猛地一声惨叫,紧接着狂哭起来,她吓了一跳,二话没说就冲了进去,我跟朋友也被这一声惊到了,连忙跟着她就往里跑。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里屋出人意料得大,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中间这两间屋子是打通的。
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光,甚至没有半扇窗户,连月光都不见一毫。然而更奇怪的是,只在我们前面一点点跑进来的护工姐姐,此刻竟然消失了,别说小孩子,连刚才的声音也像是我们自己的一场梦魇罢了。
“糟了……”朋友突然低声嘟哝了一句。
“砰!”门猝然关上了,我上去使劲推了几次,根本纹丝不动,这扇门可是我们出去的唯一通路了。朋友站在原地,我怒道:“你快帮忙找出路啊,站那孵小鸡吗?”
他轻轻呼了口气:“别费劲搞那扇门了,既然他能有这胆量把我们骗来这里就没想过让我们轻而易举出去。”
“你什么意思”
他扭头看我,嘴角挂着一丝有意无意的笑:“看来他昨天没有把你鞋子里的铜钱拿走,让你有机会醒来逃走都是故意的,昨天他们在门口说话恐怕是已经知道我们在,有意说与我们听的。
“我刚才就在纳闷,这三枚铜钱在行内的名气非同一般,如果他没有其他目的,怎么可能不把铜钱拿走,又怎么可能只拿走两枚而不在你身上搜索第三枚。原本来这里我也没想过能直接拿回,只不过是想打听他的消息。
“现在想来,他甚至可能都不在意,或者说说看不上这些法器,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法器或你,而是我。”他声音平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口吻,却让我觉得后脑一阵恶寒,如此深沉的心机和阴毒的手段,纵然我早已对此人有了些微了解,依旧觉得难以置信。正常人无法理解这些丧心病狂之人的想法,就像无法理解傻逼一样。
“可是,他要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朋友敛眉答我,我看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看上去挺真诚的,可我还是觉得他在敷衍我。
可怕的沉默过后,他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找找灯的开关?”
“……”我顺着墙壁一顿摸索过去,终于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找到了开关,打开的一瞬间我眼睛被刺得生疼,随后我就宁愿自己刚才被刺得暂时性失明,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过于诡异。
这间屋子的四个角上都垂挂着一个黑布袋子,用白色布条扎口,再以细麻绳系在屋顶的小圆钩上,四下无风而自荡。正对门的那面墙壁中间,摆着一块被两张板凳撑起的门板,门板前面是一张矮小的旧木桌子,桌子上的香炉子里点着七根香,但两边没有蜡烛,香炉后面则立着一张黑白照片。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细一看,发觉照片上的人,确实正静静在我身边站着……
“这……”我基本已经无法组织语言,眼前一幕让我有一种错乱感,我回想起了多年前朋友的葬礼,回想起在育人书店与他的重逢,一幕幕飞快从脑海中闪过,我看向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他走近过去,冷冷瞥向桌上的照片,低声道:“这是十年前的我。”我当时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的“当年的我已经死了”,我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十年前的你死在了这里,不,是这里为什么有十年前的你的灵位。边说我边走上前去,发现先前是我看错了,那板凳上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门板,而是一块棺材板!
朋友也靠了过来,眉头紧蹙,望着自己的灵位不出声。我趁机观察四周,这间屋子的摆设可远不止刚才一眼看到的那么简单,地上有一块看上去质量不错的大圆毯子,我费劲将其掀开,果不其然,毯子下面密密麻麻地画着无数条笔画,弯曲缠绕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中诡异非常。
屋顶上除开四周挂着的布包,还有一根线直直垂在灵位的上面,用的是很细的丝线,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要说像的话,像是头发。
我伸手想拿那团东西看,朋友突然开口制止了我:“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可以动,一个不慎可能就是自己引火*。”
我说不动我们怎么逃出去啊?
他摇了摇头,把背上的包往下一卸,从里掏出了屠夫刀和一包坟土,他把坟土给我:“叶宗,你今天喝过酒对吗?”
“好像是吧。”
“哦,那你去撒泡尿到坟土里。”
“……”说罢他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直溜溜盯着我,用眼神催促着我,我被他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只好说我没有在别人面前如厕的习惯麻烦他转个身。
他也没管我,兀自找了个地上没有画任何东西的角落,用打火机把整团红线都烧成了灰,红线烧出来的灰特别细,发白,只见他用手指小心翼翼把红线灰一点一点重新捡起来,好像丝毫也不想浪费似的,捡起来之后他全放在自己的手掌上,我当他要拿到哪儿去,谁知他突然举起屠夫刀,对着自己的手就揦下去。
顿时鲜血外涌,拌在红线灰中,他说叫我把浇过尿的坟土撒到香炉里去,他自己就跑到墙角,把蘸着血的灰轻轻抹到了布包的底部。等我俩做好了这些,他就走了回来,用最后一小截红线,把桌子的四只脚绕了一遍,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的做法往常我从未见过,朋友看我一脸疑惑,就告诉我这个房间的阵法他也只从古书上见识过,从来没有遇见过,所以刚刚做的那些东西只是保险起见。“保险起见?然后呢?”
“然后?”他扬起嘴角突然笑出声,“然后就听天由命吧。”他忽然提高了音调,“我的命也不是这么好拿的,如果有这个本事,那试试也无妨。”
说完他猛地低下头,大口喘着粗气,这下真把我吓坏了,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低声问:“怎么了?”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如何,就在我跑过去的一瞬,不经意间瞥到了香炉后的那张照片,上面的的朋友似乎比刚才看见时年长了一些。
“嘘。”他道,“我没法破这个阵,这个阵破除的唯一方法,只能在外面施展,而且……”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有屁快放啊。
他抬头时把我吓了一跳,吓得我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一把掀起他的刘海,他的瞳孔竟然不是原先的深黑色,而是变得有些棕。他狠狠拍开我的手让我放尊重点,我说我他妈怎么不放尊重了,要是有镜子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睛。
他说他不用看,他知道,不但现在颜色变浅了,之后还会越来越浅,直到最后变成白色,当然如果变成了白色,那就说明我俩都死了。
“这是个收魂的阵。”他叹了口气,“每个人魂魄被收走*会产生的变化都是不一样的,我就是瞳孔的变化。”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曾经被收过魂?但我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关于过往的问题我也问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换来他的无视,今天在这里不论我问还是不问,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会回答我。
“这个阵可怕之处就在于,你绝不能去改变阵中的任何一个东西,包括你自己,身处其中,你也是一环。”他说着,又换了个面向,我发现他从坐下就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坐姿,他是盘腿坐的,像是冥想打坐,可一双手却一直放在腿的下方。
我说我并不明白,这几句话听起来太过玄乎,很难理解,自己怎么改变?比如自宫?
估计是觉得我悟性实在太差,他只说叫我坐下不要乱动就好。反正此时此刻我确实是丝毫忙都帮不上,一切仰仗他,他说什么我自然是要跟着做。等我坐稳,我突然发现,朋友的放在腿下面的手一直在动,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凑过去看,发现他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中间的空白的位置上画着一些东西。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我小心翼翼靠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下,画东西的颜料是红色的,但不像是朱砂,恐怕是血。
我记得朋友告诉过我,我们这一行人的血是十分金贵的,有着镇恶避邪的作用,不到万一不可随意见血。我看他嘴唇都有点发白了,真怕他失血过多昏迷过去,那我们俩可真就完了。想着,我轻声说:“要不用我的血?你留点体力还得把我弄出去呢。”
他说我的血没用。
怪了,一样是行内人,凭啥你有用我没用?他没理我的不满,继续在地上空白处涂涂画画。大致有半小时,他终于停了下来,当他朝我看过来的时候,饶是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也被惊到了,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灰色,甚至不是深灰,已经有些发白,他把手包扎起来,对我道:“铜钱给我。”
“哦。”我脱下鞋子先将鞋子里藏的那一枚交于他,随后又去摘脖子上的两枚,正欲摘下,他忽然说:“摘下来之后,不要怕。”
“什么意思?”我问着,随手就把铜钱拿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我登时目瞪口呆,吓得手一缩,险些吧铜钱弄掉出去,房间的角落里站满了“人”,大多是老人,偶尔也有一两个年纪轻的,都面朝着我们站着。我赶忙将目光投向地面,有意不去看它们,所幸它们都只是安静地站着没有一个会动的。
“它……它们一直在这里?”
朋友说是的,我背上的冷汗已然浸湿了内衣,原来我刚才就在它们面前撒尿了啊……
朋友放任我独自在一边恐惧,自己则站在了他画的东西的中间,将三枚铜钱叠起来,很认真得再校准中间的方孔,我立在一边看得正兴起,他蓦地问我:“香还有多少?”
我一看,七根都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七根香,三长二两短,凶也。”我有些脱力,这七根香的用法是朋友告诉我的。古时有土夫子入墓,携香下地,未入墓而焚香,七支为上,观而定。若为三长二两短则不入此墓,反之可。焚香七支的规矩从古时一直流传下来,谁也不敢打破,后来土夫子出了许多分支,逐渐分出了派系,就像我们这一行一样,每个派系的人使用的手段都不尽相同,直到有一个派系将七香改作了问路香,问路香更简单也更方便操作,七香这才慢慢淡出人们视线。
朋友闻言举目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鼓捣,我知道他并非不在意,而是在争分夺秒。
“好了。”他终于站起来,三枚铜钱被整整齐齐叠在一起,中间的方孔并非全部对齐,而是以交错的形式摆放。朋友说让我从包里拿个铁钉出来,我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一根老粗的。等我回过头,发现他已经脱掉了上衣。
“干吗?”我略有诧异。
他将手指指向自己身上一处,急声道:“扎这里。”
我□□一下傻了,你他妈让我找铁钉是扎你啊,你就没有细针吗?除了耶稣我第一次听到用铁钉扎人的事情。我发觉他有些急躁,一双白兮兮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看着我,甚是瘆人:“别墨迹了不想死就快点扎。”他催促着我,可我始终难下这个手,铁钉在他的皮肤上停留了许久,伴随着他的一句“你他妈肾亏没力气?”刺入了他的皮肤,我真的是卯足了劲才戳进去的,那东西没入血肉的感觉从手指上传来,叫我一阵发毛。我赶紧把铁钉□□,第一句话就是:“出去之后可别忘记去打破伤风。”
他好像完全听不见我说话,转过身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钉子,□□铜钱的口子里。“我让你扎的这个位置叫做十三鬼穴,是个古方,很少人知道,我们今天能不能出去,就看这个了。”
接下去发生了很多让我难以置信的事情,原本站在墙角的那些鬼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当然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但只要这会儿别在我面前晃荡我就谢他们祖宗十八代了。鬼逐渐消失之后,夹在凳子上的那块木板竟没由来得裂开一道口子,声音就好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抠木门一般,我被那声音弄得汗毛直立,正想抱怨几句,遽然发觉,香炉中的七香开始以不同的速度加速烧了起来。
“怎么回事?!”朋友忽然一拍桌子,我心道糟糕了,这香燃起来的样子可不是正常模样啊!
“啊!——”正在此时,大门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被巨物狠狠撞击,“啊!——”我跟朋友都站在离门很远的地方,一切不过就发生在一秒之间,两下撞击过后,那扇门猛地朝内倒了下来,与其一同倒进来的还有一个大胖子和一个咕噜噜一溜儿滚到我脚边的已经裂了几道大口子的金钵!
“钱卞!”我赶忙上去一把把他拽起来,这一拽不得了,他软得更个柿子似的还满脸都是血啊,七窍流血可怕至极,基本就像个被挤扁了的柿子。这时朋友也冲了上来,一看,说此地不宜久了,喊我快背他起来赶紧离开。我二话不说俯身在朋友的帮助下把他往背上一扛。这小子,为了救我们可真是豁出命了,以后别说喝醉了让老子背你,就算你没喝醉要我背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我们俩东西都来不及拿,共同扛着钱卞一路小跑着离开,跑出老远,再回头时那里已被耸立的高楼遮挡,只是不知为何,那个方向竟闪出一道火光,浓烟并非四下弥散,而是如同一条苍龙,乌黑扭曲地只冲天际,带着浓烈刺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