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没能看到封昊轩的脸,却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与愤恨。

“王妃平叛辛苦,朕还没来得及想好给王妃什么封赏,王妃就先进宫来了,朕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封昊轩背对着门口,面朝着墙壁,连头都没有回。

封隐没有跟进来,不然他若是看到这样的情景,难免不会变本加厉地折腾封昊轩。

“臣妇拉这里,不是来跟皇上叙旧客套,也不是来受皇上讥讽的,”付清欢让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因为行动不便,只得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今日的一切,都不是臣妇想见到的。”

“那王妃想见到的是什么?”

“叛贼伏诛,北陵盛世。”

“王妃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封昊轩冷笑着转过身,看着阶下站着的付清欢,“先前听闻王妃只身前往南疆求援,可见王妃也是个显山不露水的高人,这又印证了皇叔说朕不懂识人的话。”

付清欢微微皱眉,“臣妇今日来此,是有要事与皇上相谈。如今觊觎皇位的人不止隐王一人,但是臣妇却觉得,一切保持原来的样子才是最好的。皇上不要自怨自艾,如果能过得了这一关,假以时日,皇上一定能成为为世人称道的明君。”

“你也说了,不止一个人想要朕的位置,朕怎么知道,王妃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替王爷铺路呢?毕竟王妃与王爷是结发夫妻,王爷站得越高,王妃的地位也能随之提升。”

“臣妇不在乎地位,”付清欢直接道,“前往南疆,是忧心皇上处境,而不是助纣为虐。臣妇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皇上如今进退维谷,臣妇也想助皇上一臂之力。”

“你打算和隐王作对?”

“臣妇只是不想看他继续错下去。”付清欢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

封昊轩有些诧异地起身,走到付清欢的面前,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是涣散的状态,不由皱了皱眉,“王妃的眼睛怎么了?”

“攻城的时候负伤,然后就失明了。”

封昊轩微微一愣,“王妃……”

“皇上,告诉臣妇,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朕能有什么打算,”封昊轩苦苦一笑,“朕都不知道朕的皇位哪一天就让人坐去了,以后的事情,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朕心中很清楚,朕不是隐王的对手,但是朕好歹也是皇帝,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好死不如赖活,”付清欢反驳道,“我只是想让皇上能够平安活下去。”

“这话隐王方才和和朕说了,但是杀不杀朕又不是他一人能够决定。”封昊轩嘴角的笑意有些讥讽,“所以说,王妃现在是来做说客的?”

“皇上仍旧是不能体会臣妇的心思,”付清欢加重了语气,“臣妇在求援来回途中几乎丢了性命,但仍旧是撑了下去,原因不外乎王爷和皇上。而后知道王爷有异心,臣妇便十分后悔,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臣妇从来都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朕知道,王妃是巾帼英雄,”封昊轩的态度软化了一些,“这一切都是因隐王而起,我父皇自我幼时起,便时常说起隐王之恶,是朕被隐王所蒙蔽,所以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朕也想过努力当一个拥有实权的好皇帝,为此朕也是不是没有行动过。大理寺卿季明禹等人,便是朕一心培养出来的心腹,结果却处处受到隐王的针对。是朕太年幼,手腕不够实力也不足,所以才会保不住自己的皇位。”

“皇上不要这么说,”付清欢微微皱眉,“同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皇位不过是身外之物。”

封昊轩一愣。

“皇上,没有什么比保全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的,皇上现在要是为了一时意气和隐王硬来,只会让自己不仅连性命都丢了。臣妇看得出来,隐王对皇上并非完全没有感情,皇上现在应该利用隐王的一丝恻隐,为自己争求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朕不要这么没有颜面地退位!”封昊轩忽然就哭了出来,“朕还有满心抱负,朕想当个体恤万民的明君,朕不要什么功绩都没做出来就退位,若是要朕为了苟活于世,而屈从于篡位的隐王,将来下去后又该怎么面对对我寄予厚望的父王!朕好恨,你知道吗,朕好恨!”

付清欢默了默,循着声音上前两步,轻轻把封昊轩搂在了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惦念自己的弟弟,付清欢面对泣不成声的封昊轩,心里的疼惜之情忽然就无以复加。

他原本真能当个好皇帝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给我机会……”封昊轩索性在付清欢的怀里哭了起来,满腔的委屈在心里存了太久,在这一时刻全都爆发了出来,“朕不甘心……”

付清欢任由封昊轩哭得伤心,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皇上不要太过难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皇上已经做得够好了,一切变数都不是因为皇上的过失,而是因为旁人的贪婪。”

要她直接在封昊轩面前说封隐是个叛臣,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下面报上来说,这次战役让北陵两万余将士丢了性命,朕的心中悲痛万分,却难以速锁,何源时常努力让朕宽心,但是朕从头至尾却都只是强颜欢笑罢了,死的可都是我北陵自己的将士!”

“臣妇明白!”付清欢被说得眼睛也有了几分酸意,“臣妇从头至尾目睹了一切,将士们都太不容易。但是臣妇也明白,更为辛苦的皇上自己。幸好还有何大人能够陪伴皇上左右,分担皇上的压力。”

“可是现在他走了,他不会再来了,”封昊轩话中的悲怆更甚,“他不惜挨打,也要趁机离开朕。”

“怎么会?”付清欢有些奇怪,“皇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何大人断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他是不是,一切都是朕逼他的,”封昊轩自嘲道,“朕告诉他,朕喜欢的是男人,而且朕喜欢他,所以他决定离开,王妃是否也觉得,朕这样很恶心?”

“喜欢同性或异性是个人的自由,,没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问题存在,”付清欢淡然道,“只是皇上身份特殊,而何生也已经有了妻室。”

“所以朕才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封昊轩没再哭下去,“朕周围鲜有全心为朕着想的人,因为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

“何生算得上是一个。”

“朕感激他,一直努力朕,鞭策朕,只是朕对他有了那样的想法,他也不会再理会朕了。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朕一个人。”

封昊轩刚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了通报,说是何源入宫求面见皇上。

“皇上你看,事情根本就没有您想的那么坏。”

封昊轩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没过多久,他便见到何源,却见他手上伤势不轻,随即有些焦急地迎了过去,“你的伤怎么样了,那些侍卫有没有真的打你?”

“如果不是真的,臣现在便无法站在皇上面前了,”何源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臣回去,只是为了能够亲自向妻子报个平安。臣说过的话,决不食言。”

“你的妻子,还好吗?”封昊轩问话的时候顿了顿。

“多谢皇上关心,她近来一切安好。”

“那就好,你也可以安心了,”封昊轩松开付清欢,转身回到了书案前,“先前是朕忘了分寸,还请爱卿能够见谅。”

付清欢有些诧异地看着封昊轩,他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说着何源的好,可是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臣见过王妃,”何源看着付清欢没有焦距的眼睛,心里不如微微叹了口气,“王妃辗转多日,实在是辛苦了。”

何源说着话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付清欢也明白这一点,但是这话听在她耳中,便让她心中十分不适,“何大人在宫中日夜陪伴皇上,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臣不过是做分内之事。”何源有些惋惜地看着付清欢的眼睛,“王妃所作所为才让人敬佩,希望王妃的眼睛能够很快好起来。”

付清欢轻轻点了点头。

正当三人准备继续说下去时,有人把方便开了,封隐让人进门提醒她,是时候应该离开了。

付清欢只得走,“皇上保重,何大人保重,不论何时何地,保住性命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她一走,封昊轩看何源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先前失了分寸,爱卿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何源点了点头,“皇上之前所说,臣已经完全忘记了。”

“可是我说得都是真心话,”封昊轩直勾勾地盯着何源,“爱卿放心,朕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困扰的。”

“臣不觉得困扰,”何源摇头,“臣只希望皇上心中能平静一些。”

“朕现在已经平静了,”封昊轩缓缓说道,“但是朕不后悔自己先前所说出的话,一旦,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