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惊雷目光闪烁, 在心中计较着突袭的成功性,短暂对比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力量,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武力扳回局面的打算。

他们距离秦诺很近,固然可以短时间内将人擒拿,然后当做人质杀出去。但双方兵戎相见,一旦出现伤亡, 这样等同于彻底撕破脸了。

拥戴一个对他们怀恨在心的皇帝上位,并非一个好选择。

最终, 任惊雷苦笑着拱手道, “属下可是立下了军令状, 不将王爷带出去,便是失职。不如请裴统领带着弟兄们先出城吧, 属下跟王爷走一趟,若朝中有变故,在下还略通武艺, 能为王爷分忧一二。”

眼看着阻拦秦诺是不可能的了,任惊雷迅速接受现实, 兵分两路, 一路立刻出城,向裴翎禀报这里的变故,另一路继续盯着秦诺, 也好及时变应。

秦诺点点头, 没有反对这样的安排。

有意见的人是裴拓, 他板着脸, 沉声道:“你带着人出城,我跟上他。”连王爷都懒得叫了。

秦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对自己河都没过,就要拆桥的行为,南乡侯似乎意见很大啊!

任惊雷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不可!”

裴拓是如今裴家下一代仅存的血脉,也算是裴翎的继承人。他跟着秦诺入朝,万一被人给一锅端了,他们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奈何裴拓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这么定了。”抛下一句话,转身策马走到秦诺身边。

这家伙的勇气还是值得肯定的。“事不宜迟,立刻出发吧。”秦诺立刻调转马头,拐上了另一条道路。

裴拓带着七八个护卫,跟了上去。

方源也从街道后面牵出了一匹马,连同埋伏在两边的黑衣人,大门打开,也冲出了一支十余人的队伍。跟上主君的脚步。

剩余的墙头上的黑衣士兵眼看着目标已经达到,领头的人挥了挥手,众人退了下去,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消失地一干二净。

长长的街道很快恢复了平静。

策马立在中央,任惊雷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先出城!”想要扳回局面,必须依靠手中的兵马。尽快出城通报这里的变故,才能制定应对的方案。

秦诺一行人疾驰在寂静的道路上。眼看着远方皇宫的影子浮现在地平线尽头。

他心跳如擂鼓,终于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也许是急需分担紧张的压力,他转头看了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裴拓,突然开口道:“南乡侯不怕我将你转手卖掉?”

裴拓冷冷扫了他一眼,“满殿朽木枯骨,裴拓一人一枪,杀出去就是了。”

好一句王八之气四溢的回答!要不是情势实在危机,秦诺都要忍不住拍手为他叫好了。

旁边的方源瞥了他一眼。

秦诺赞道:“南乡侯果然勇武无双。”

“比不上王爷您。”裴拓回了一句,剩下半句没有说出,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也敢直闯金銮殿!

终于抵达了皇宫,秦诺令蒙洛,现在是叫做罗信了。带着侍卫们守候在外面,自己带着裴拓和方源几个人,径直策马往宫门处冲去。

竟然有人敢闯宫门!四周的侍卫大吃一惊,立刻上前阻拦。

秦诺高声喝道:“我乃淳王,今有要事,要与诸位大人商量,立刻退下!”

这些日子进出宫廷,淳王的容貌大家还是认得的,众侍卫一时惊讶,趁着他们疏忽的空档,秦诺也不减速,带着人直接冲了进去。

侍卫们阻拦也不是,不阻拦也不是。

冲入宫门,秦诺也没有嚣张到直接策马杀入议政大殿。在小广场上下了马,秦诺立刻快步往大殿走去。

殿前的侍卫比往日多了数倍不止。很多还都是熟面孔,神策营虽然没去几次,但精锐的中间骨干还是认得的。其中领头的更是老熟人。

赵平一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秦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淳王不是还关在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沈公公窝里反了?

侍卫想要上前阻拦,内殿急急走出一名管事太监,高声唱喝道:“不必阻拦,请淳王上殿吧。”

赵平一偷偷松了一口气,领着侍卫退避开来。

秦诺冲他笑了笑,领着裴拓进了议政殿。

大殿内的人比预料中的少一些,秦诺目光扫过,文臣居多,有二十多人,其中左右丞相和六部尚书都在,另外还有七八位执掌兵权的大将,像神策营统领贾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范曾等。

这些便是如今大周朝执掌最高权柄的一群人了,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整个国家的走势,还有无数人的命运。

秦泽正站在殿中,距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刚刚踏进大殿门口的秦诺。目光中的冷意一闪而逝,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九哥,你来得正好,朝中正在商议大事呢。”

而站在他身边的霍东来,目光扫过秦诺,又落在旁边紧跟着他的裴拓身上,突然一种不祥的念头升起来。

秦诺丝毫没有客气,快步走上台阶,一直到了秦泽相对的位置上,才停下脚步。

然后他转身看着高台下的群臣,神情淡然:“皇兄驾崩的消息想必诸位大人已经知晓了,既然如此,还不立刻赶往乾元殿奉送圣驾,为何在这里蹉跎不前?”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恭谨地回道:“淳王所言甚是,只是奉送圣驾,须有礼法,要以储君为先,奉灵叩首。我等正要在此地商议奉送圣驾的章程。”

“何况太后旨意未到,我等外臣不可擅自闯入内廷。”另一个大臣回禀道。

“那么,诸位大人商议出个结果来了吗?”

“这……”

“既然如此,就让本王来来告知诸位大人结果吧。”秦诺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爽快地说道。

他目光落在宝座旁边一直垂手肃立的那个中年太监身上,“许公公,请宣布先帝遗诏吧。”

遗诏!被这个词惊到了,满殿众人顿时脸色惊变,一群人互相交流着视线,却诡异地没有任何人先开口。

许公公上前一步道,“诸位大人容禀,皇上自知年华不久,便趁着身体尚可的时候,写下了一份遗诏,命令陈公公和奴才一起放置在这议政大殿里。等到御驾千秋之时,由宗室会同诸位大人共同开启。”

许敏才,是乾元殿的掌玺太监,是有资格站在议政大殿里的管事大太监之一,也是新帝秦聪的心腹之人。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许敏才这样的人,不可能被哪位王爷收买,尤其还有陈公公,他们是宫中永远站在帝王身边的势力,不必归属于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势力所动摇。

秦泽有一阵的恍惚,瞬间清醒过来,皱起眉头:“本王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许敏才恭谨地低头回道:“之前皇上时有清醒,两位王爷在身前侍奉,都曾与皇上深谈过,皇上深思熟虑,才写下了这份遗诏。”

也就是说,这份遗诏是在最近写就的,甚至有可能就在昨天。秦泽目光望着台阶旁站立的秦诺,神情复杂。

原本一帆风顺的继位仪式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实际上,就在秦诺进来之前,殿中朝臣在霍家势力的引导下,几乎要万众一心地推举他上位了。只差三跪九叩的仪式而已。所以他才能站在这个位置上。

秦泽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皇兄秦聪,他才是这个大周的天子,至高无上之人,然而自从病倒之后,他们的眼中,只将他当做一个待死的符号,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他即将空缺出的位置上。而忽略了依然坐在上面的人。

霍东来却没有那么慌乱,他目光扫过秦泽,然后直视许敏才,“刚才诸位大人已经商议良久,都未曾听许公公开口,不知何故?”

许敏才恭敬地弯下腰:“霍尚书容禀,只因为皇上特意吩咐了,要两位王爷都到齐了,才能宣布遗诏的消息。”

霍东来扫视着群臣的神情,然后颔首道:“既然许公公如此说了,那就立刻将遗诏取出,让众人一观。”

许敏才点点头,然后命两个小太监搬来的梯子。

遗诏竟然是存放在议政大殿的正大光明匾额之后的。

群臣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亲自攀着梯子上去,将玉匣取下,许敏才先奉送到两位丞相和重臣们面前,请他们验看过上面的封条,确认无误,才请两位丞相共同开启。

左丞相范文晟颤抖的手取出了内中明黄色的卷轴。然后打开,目光扫过,脸色一变,情不自禁抬头看向霍东来。

霍东来神情冷淡之极,道:“请丞相大人宣旨吧。”

范文晟长吸了一口气,宣读了起来:“朕登基年余,蒙宗社之默佑,四海升平,然天不假年,大限之日将至,朕膝下无子,然四海不可以无主,幸有弟诺,秉性仁孝,父皇所钟,朕心所系,遂传位于皇弟,望社稷安宁,群臣拥戴,以图国家久远之计。另,今年所选秀女,均未曾承宠,放归家中,允其各自婚配即可。”

诏书非常的短,看得出书写的非常仓促。

范文晟仔细辨认,看得出确实是皇帝的亲笔痕迹,只是因为病弱,笔力比往日孱弱了些,行文也带着些凌乱。

秦泽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丝毫没有怀疑遗诏的真伪,因为拿出遗诏来的人——两位管事太监都是帝王心腹,要是秦诺连这两人也能收买,配合造假,自己也不必相争了。

他难以接受的是,秦聪竟然没有选择他,究竟是哪里不对,他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一时间心中满是努力被人否定的震撼和失落,竟然远超即将与皇位失之交臂的痛苦。

旁边的霍东来就冷静多了,他望着秦诺,目光又扫过旁边的裴拓,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如今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其中霍家的势力占据了大部分,还有一些墙头草,在秦诺来到之前的推举,众人几乎都已经认同了秦泽继位。如果他以雷霆手段,将这封遗诏斥责为假的,那么……就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必须杀掉淳王,还有旁边的裴拓!

看着霍东来瞬间纠结起来的神情,秦诺上前一步,低声道:“霍大人想要在这里留下南乡侯吗?城外裴大将军带着营中儿郎在城东操练,还等着南乡侯回去呢。”

霍东来的表情终于变了,之前秦诺的意外出现,遗诏横空出世,都是今晚料想不到的变数,但这些变数还在他可以压制的范围之内。如果裴翎带着霹雳营已经蓄势待发,事情便完全向着另一个方向演变了。

而秦诺刚才话语说的虽然委婉,但内中的意思很明白,裴翎并未中计,之前离开京城前往霹雳营视察火灾损失,只是故意伪装,顺势而为。其实霹雳营的精兵已经潜入京城之内了!

秦诺诚恳地望着霍东来。等待着他作出最终的选择。

其实这也是他坚持冒险前来议政殿,而不是直接逃出皇宫去跟裴翎汇合的原因。

他不想看着京城里两派势力兵戎相见,繁华的城池宫室变为修罗场。

按照裴翎的计划,今日不仅是要拥戴他登基,更是要趁机将霍家一扫而空,那将是真正的变乱。甚至一个不慎,整个大周的天下都将卷入战火。

哪怕是最顺利的结果,裴翎如愿以偿了,将霍家势力一举扫除干净,这京城也要元气大伤,死伤十数万,更别说之后朝廷连续不断的清理了。

之前秦健的叛乱,已经引动朝廷震动,无数门阀世家被连根拔起,牵连而死者数以万计。如果是霍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坍塌,牵连而死者更加数不胜数。

清理完之后呢?原本霍家的势力和党羽变成了裴家的。高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自己,就真的能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朝政之道,贵在制衡。那天晚上,他回答秦聪的一句话,正是他选择返回宫廷冒险的理由。

他不想当一个傀儡,既然必须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他对这个国家,对这个天下,都有着一份责任,也有一份理想。

他要改革这个天下,那绝对不是一个傀儡皇帝所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