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结果当晚就出来了,三百余名秀女, 留用的五十四名, 其中,大半都是被指给了各王府为侧室, 只有十余人留在宫中,其中身份最高者,就是霍幼绢了,但是她并未如预料之中的直接册封为贵妃,而是被册封为二品的妃位,赐号为安。依然是留用的秀女中位份最高的一个, 其余秀女, 因为出身低微,大都是才人美人之类的封号。
看着李丸送过来的邸报, 秦诺脸上并没有什么动容的。
再有就是小皇子夭折一事的处理结果。
东泊等人总算被放了出来, 除了关在大牢里清瘦了些,并没有吃太大的苦头,这一次林嘉还算识趣, 并没有大肆刑狱。
但宫中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小皇子身边的服侍宫人有责任的被斩杀, 剩余无辜的也没有逃过这一劫,全部殉葬赐死,宫外有嫌疑的首饰作坊工匠仆役牵连无数。一个婴儿的死, 葬送了数百人命。
看完了邸报, 秦诺合上, 神色平淡地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
李丸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与东泊交换了一个视线,心中都是一阵轻松。
那位霍小姐,牵连的事情太多太复杂,自家王爷秉性醇厚,他们是并不想当做女主人的。只是身为奴仆,无法反对。如今眼看着,两人之间彻底了断,一方面为自家王爷被甩而叫屈,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
选秀的事情尘埃落定。
按照惯例,诸位宗室也要入宫谢恩,包括秦诺这种没有赐婚的。
谢恩的过程不过是乾元殿里走一趟,然后就是例行的赐宴。
今晚的宴席秦聪没有出席,霍太后代为主持。宴席的气氛极为沉闷,关于秦聪的身体状况,虽然宫中一直没有明说,但该知道的都心知肚明了。而且霍太后本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嘴上说着勉励诸位宗室家宅和睦,多开枝散叶之类的话语,音调却阴沉的好像随时会打雷一般。
几位得到赐婚的宗室唯唯诺诺地应着。
酒过三巡,霍太后的目光又落到秦诺他们三人身上。
“如今宗室凋零,是国家之不幸,你们身为先帝的皇子,应该勉力而行,怎可一个两个相继推辞不受。”
勉力当种马吗?秦诺吐槽着,跟秦勋、秦泽一起作低头受教状。
训了一番,霍太后还不罢休,又直接顶上了秦勋:“勋儿你在几个弟弟中年龄居长,理应为表率,这一次怎么也推拒了?”
秦勋憨厚地一笑:“母后教训的是,儿子只是这些日子思念父皇,实在无心后宅琐事,又怕耽误了名门淑女,请母后见谅。”
霍太后叹息了一句,“哀家对先帝也是一片思念之情,只是你既然顾惜思念先帝,就应该明白,先帝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便是平常农夫之家,当长辈的,最希望的不就是子侄后辈一个个成家立业有出息吗?因为追思先帝而不近女色,岂不是本末倒置。”
“何况翘首以盼的不仅是九泉之下的先帝,还有我们宫中这些寂寥之人,如今宫中孩子少,尽是我们这些迟暮之人,住着都觉得荒凉。不信问问你的母妃,也等着好消息呢。”
今天是宗室家宴,所以几位高品级的太妃太嫔也参加了,秦勋的生母刘太嫔也在其中,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刘太嫔吓了一跳,连忙小鸡啄米式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太后说的是。”
霍太后转头冲着秦勋笑道:“你看,连你母妃都急不可耐了呢。”
秦勋满脸赔笑,唯唯诺诺。
然后霍太后又转过头,对刘太嫔一脸和蔼地问道:“从刚才哀家就看你脸色不佳,连筷子都没动过,可是今日的膳食不合胃口?”
刘太嫔刚松了一口气又提起来,连忙笑道:“是妾身自己想事情入神了,多谢太后挂念。”
霍太后笑道:“那就好,将我桌上这一盘松鼠鳜鱼赏给刘太嫔。哀家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的。”
霍太后面前摆了上百道菜,大多都没有动筷子。
太后和皇帝赏赐菜品,是一种宠信和荣幸,刘太嫔连忙起身谢恩。
松鼠鳜鱼到了自己桌案上,刘太嫔拿起筷子,连接夹着吃了好几口,笑道:“果然还是最喜欢的味道,多亏太后您还记得我喜欢这个口味。”
霍太后这才收回目光,微微笑着:“哀家当然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还为了争一盘子鱼跟同房的小宫女吵了一架。出去一个人躲着哭的时候遇到了先帝……唉,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喜欢就多吃点儿。”
在霍太后的劝说下,刘太嫔哪里敢说个不字。又一连吃了好几口。
秦诺在旁边看着,怎么都感觉刘太嫔脸色越吃越差,虽然脸上的笑容还是很甜美谄媚。
然后,霍太后不再看她,转头同一位老王妃说起了旧事。
刘太嫔悄悄松了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而还没有咽下去,突然感觉肠胃一阵难受,想要离席退避已经来不及了。
刚站起身来,就当场呕吐了起来。
她竭力想要用锦帕和袖子捂住,奈何呕吐停不下来。
顿时桌案上一片狼藉,与她临近的一位太妃退避不及,身上华服被溅了不少污秽。
殿中诸人都被这小插曲吓了一跳,秦勋更是脸色剧变,连忙起身冲到母亲身边扶持。
旁边侍婢也反应过来,上前扶着刘太嫔。
“这是怎么了?”霍太后顿时沉下脸色,“可是松鼠鳜鱼的滋味不好。”
短暂的呕吐之后,刘太嫔已经恢复了过来,只是脸色还白得可怕,听闻霍太后发问,连连摆手:“是妾身失态了,鱼儿味道鲜美,奈何妾身这几日肠胃不好,没想到会发生此事,请太后恕罪。”
霍太后冷笑一声:“那就是痼疾犯了,赶紧召太医。”
刘太嫔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必了,只是一点儿小毛病。”
“只以为一点儿小毛病就如此殿上失态至此,还有没有皇家颜面了。”霍太后怒气上涌,仿佛集聚了数日的阴云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迫不及待化为倾盆暴雨侵袭众人。
刘太嫔原本就是她殿中女官出身,连忙跪倒在地,“妾身知罪,请太后恕罪。”
秦勋也跟着跪倒在一旁,叩首道:“请太后原谅母妃。”
“殿中失仪,一句知罪便可以推诿塞责的吗?”霍太后却不肯善罢甘休,转头问旁边女官,“身为宫妃,殿中失仪,污秽宴席,该是什么罪责。”
女官一板一眼地道:“回禀太后,按宫律,轻者掌嘴,重者杖责。”
霍太后冷笑一声:“近日宫中沉闷,皇上病重,哀家又无暇理事,从上到下都懈怠了起来,越发没了章程。如此,便从今日起,从此事起,好好端正一下宫中的规矩。”目光冷冷扫过面色苍白的刘太嫔母子,一字一句说道,“刘太嫔殿中失仪,勒令杖责十下,以儆效尤。”
殿中诸人都大为惊异,刘太嫔的罪责虽然失礼,但终究是无心之过,如此重责,实在太过酷烈了。
但是没有人敢说话,之前霍太后说得那一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刘太嫔的这一番重责,招祸的肯定不是这位胆小的太嫔,而是她那个除了皇帝之后就年龄居长的儿子。
秦诺冷眼旁观,看来秦勋这些日子在宫中小动作太多,惹恼了霍太后,所以杀鸡儆猴了。自己和秦泽两只猴子乖乖看戏就好了。
刘太嫔顿时花容失色,秦勋更是大为着急,连忙跪地请罪道:“母妃失仪,罪不容恕。勋身为人子,愿意以身代之。请太后看在儿臣一片拳拳孝敬之心上,便是二十下三十下,勋都愿意承受。”
霍太后会同意吗?只怕未必。如果由身强力壮的秦勋代母承担,虽然也能重重折损了这对母子的脸面,但同时会给秦勋留下孝敬生母,以身代罚的好名声。
总体算下来,反而是秦勋收获更大。霍太后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出乎秦诺预料之外,霍太后竟然……点头同意了。
“既然你如此又孝心,便由你承担八下,刘太嫔不得不罚,便杖责两下吧。”
秦勋还想要再争辩,但霍太后不容他分说,已经冷声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执行。”
立刻有一队女官从霍太后身后走出,领着刘太嫔母子去了殿外。
贵人领罚,自然不能跟奴仆一样在广场上公然执行。母子两人被带去了偏殿,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太后故意为之。
偏殿与宴席举行的大殿不过一墙之隔。板子敲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人有心情品尝酒菜。
只剩下霍太后面带笑容,聆听着这沉闷的声响。
秦诺垂下视线,霍太后这是怎么了?如此简单粗暴,真不像是她的风格。
短短片刻间,秦勋的板子敲完了,轮到刘太嫔。一记下去,也不知是否错觉,声音格外沉闷。
也许是刘太嫔的惨叫声太过凄厉了。她虽然出身低微,但得宠生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苦头,哪里受得了这种罪。
好在只有两下,瞬间就打完了。
然后宫人带着刘太嫔母子上殿来谢恩。
霍太后这是真厌恶这对母子了,如此落他们的脸面不说,竟然还不让人去歇息。
秦勋虽然走起路来姿势迟缓,总算没有大碍,再看旁边的刘太嫔,花容惨淡,全仗着旁边宫人扶持,才没有直接昏迷瘫软。
秦勋跪拜了下去,强忍着目光中的怒火,瓮声道:“儿臣多谢太后惩戒教训。”
旁边刘太嫔也想着跪拜下去,却突然惨叫一声,两眼一闭,昏迷了过去。
秦勋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礼节了,径直跳起来凑到母亲身边。
“母妃,你怎么了?!”
霍太后似乎也感觉事情不好了,冷冷吩咐了一声,“传太医过来。”
秦勋抬头道:“母妃身体孱弱,受不得重击,无法继续宴席,请太后恩准,我陪母后下去休息。”
霍太后冷声道:“刘太嫔刚受杖责,不好轻易挪动,还是请太医诊治过再说吧。”
“哎呀,有血!”刘太嫔身边的宫女突然叫了一句。众人目光忍不住落到刘太嫔的衣裙上,鲜红的血迹沿着下半边衣裙蔓延开来。
刘太嫔也不知道刚才杖责伤到了哪里,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秦诺惊诧间,目光扫过台上,霍太后嘴角扬起,仿佛是讽刺,又像是诅咒。
很快两位太医奉召前来,为刘太嫔诊治。
刘太嫔还在昏迷之中,躯体软软摊在秦勋的手臂上。
两个太医轮流诊治,面上不禁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旁边秦勋连声催促:“我母妃怎么样了?你们快说啊!”
两个太医反复诊治,额头上冷汗直冒。直到台上的霍太后也按耐不住,催促道:“刘太嫔如何了?立刻回话。”
两个太医对视了一眼,终于叩首回禀道:“启奏太后,刘太嫔她……是刚刚小产了!”
一边说着,偷眼扫了一圈周围满殿的宗室贵人和宫奴,这么多人,自己两个应该不会被灭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