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这无尽的光。

赵映第一次清醒地面对时光倒流。

实际上这东西地球上每个人都经历过两次了，只是每次都没有人发觉，就连那长生自己也是一样——你能指望一个死人有多清醒呢——不管怎么说，作为在第一世就亲手送那长生下地狱的人，赵映可以发誓，当时那长生死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任何异象。

没有光影，没有音乐，没有鲜花，没有馨香。

好像只是一晃眼，他就已经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

赵映觉得这很好理解，时光倒流的速度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比光速更快吧。既然肉眼连光速都无法跟上，那么也该跟不上时光倒流的速度。

因此这次就显得格外不同。

紫光已经变得稀薄了，周围被凝固的景象慢慢松动，唯一没有被紫光束缚的赵映茫然四顾，看着长大嘴巴的唐宿缓慢地将闭上了嘴，然后又张开。

“光——时——记——忘——唔——你——宝——映——嗯——等——嗯——等——”

就像是缓慢地倒带，唐宿反着重复他之前说的话，每个字都拉长到赵映快要听不懂的程度。赵映有些惊慌地想要摇醒唐宿，手一伸过去，却从唐宿身体里穿过，摸了个空。

他回头，看到一枚金黄的子弹已经从那长生脑门上脱出一半，只留下个尖尖的弹头在里面。

难不成还要再杀他一次？赵映突然对那长生对龚教官的感慨感同身受。

便是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重播中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很细微，但是和其他的声音明显不同，因此显得无比鲜明，仿佛是极安静时猛地一声惊雷。

咔嚓——

——倒带停止了。

赵映眼前的画面再一次凝固起来，风不再动，火焰不再摇曳，唐宿也不再说话。金黄色泽的子弹依然镶嵌在那长生的眉心，虽然位置有点浅，但至少能保证赵映不用再杀那长生一次。

赵映猛地后退一步，倒抽一口气。

并没有什么东西贯入他肺部，这个时候赵映才看到了自己，那个手指刚刚松开枪支扳机，眼神茫然带着一点解脱的自己。

这个自己站在这个时间他该在的位置上，就和唐宿以及那长生一样，乖乖地游动在时光长河中。而赵映的意识脱离了身体，被不可知力拖出时光长河，站在了一个旁观的位置上。

然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确认，‘烛龙时光控制机核心-仿’已损坏，可以执行回收任务。”

这个声音停顿了几秒，变得柔和一些，继续道：“你还好吗，朋友？”

赵映沉默地环顾了一圈，没找到，接着想起什么，低下头，看向安静戴在他手腕上的手环。

像是镯子一样的手环，还是刚重生时，身处拘留所的他为了获得保释资格带上的。里面登记有赵映的个人资料，必要时，政府可以强行打开来定位赵映的位置。这个手环后来一度被他忘在脑后，又过了几个月，和毕维斯见面后他需要和很多人交谈，女娲才把她的一个分处理器安置在手环内。

赵映得说，除去一些可能被监视的不自在外，这东西挺好用的，无论是作为翻译器。还是作为gps。

……如果它没有在这一刻，很平常地开口说出赵映不能理解的内容的话。

赵映一瞬间有好几个猜测，从外星人连ai都能附身到女娲中了病毒，但很快，赵映用理智将这些猜测从脑中抹去，将手环脱下，举到面前，问：“女娲？”

“是的，是我，朋友。”手环上指示灯闪烁着，“中国超能力者中央委员会形象代表女娲……多元宇宙时间空间管理局关于地球人类与大熊星座人类第三次战役后果及其处理特派员，女娲。”

简洁明了的自报家门。

赵映深吸一口，然后缓慢地呼出来，虽然这种行为对他这个意识体来说根本是无用，但熟悉的动作还是让他冷静下来。

一刹那，从赵映脑中掠过的猜测有无限多——多元宇宙时间空间管理局是什么？大熊星座人又是……好吧，这应该是那些风一样的外星人的学名。还有什么什么什么第三次战役的什么处理？一连串的字太多了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根本是，完·全·，没·听·懂。

但是赵映想起了另外一些被他忽略的地方。

如果中国，或者说地球人已经有了制造如女娲这种程度的ai的能力，不可能在制造女娲后便停手。然而这么几个月过去了，赵映从未听说过哪个国家还有女娲这种智能程度的ai，甚至中国的其他部门也没有。

如果回忆前两个时间线上的记忆，赵映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出女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好像她一直就在那里一样，从未离开。

“……你做了什么？”

一肚子问题的赵映停顿许久，只问出这一个问题。

手环上的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我没计算到你会问这个问题，就我从你们地球人的文学小说里得到的经验，这个时候你愤怒于我的身份，质问我，要求我回答，同时不相信我给出的答案。”女娲用悦耳柔和到违和的女声说，“当然，朋友，既然你提问，我会按照条例回答你，我的答案是——我没做什么。”

赵映冷眼盯着手环。

指示灯又一次伴随语音的节奏闪烁：“如果说刚才，朋友，你之所以没有受到时间长河倒卷的浪涛影响，是因为你身上还残留着上次重生的时间坐标。如果说以前，第一条时间线的最末尾，唐宿先生具现化的抹杀大熊星座人长剑，而这长剑的特殊能力因为时间的震荡意外附着在你身上，以及第二条时间线的最末尾，你觉醒超能力的波动保护了你和毕维斯不受时间长河倒卷浪涛的影响，这三件事的起因都不是我。”

她顿了顿，道：“我所做的，只是影响了这三件事的发生概率，仅此而已。”

这一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赵映艰难地思考了半晌，缓慢地说：“听上去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他虽然说这样的话，但语气却很冷漠。

手环上的指示灯迟疑地闪烁了两下，过了片刻后女娲才开口：“朋友，你的说法并不准确。”

“我被多元宇宙时间空间管理局派遣来，是作为记录者以及结果处理者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点上，观察你们和来自未来的大熊星座人的战争。”

“但是你，帮了我们。”赵映指出。

“是的，”女娲同意，“在不违反规则的条件下。”

“什么规则？”

“关于多元宇宙时间空间管理局管理失误所应有的补偿条例，如你所见，大熊星座人的科技不可能发明出时间机器。实际上，大熊星座人所使用的时间机器的核心，是因为我局人员的错误遗漏的，作为我局管理失误的受害者，我作为特派员将会对你们进行有限度的帮助。”

既然是这样，你们的补偿也太少了些。赵映想。

似乎感知到了赵映的想法，女娲再一次开口。

“地球文明是多元宇宙下s级别文明之一，大熊星座人的文明程度则只有c级，尽管这个时间点上地球文明尚未发展到c级，但经过我局计算，确定你们有打败未来入侵者的可能性，在尽量减少我局对成长文明干扰这一原则上，我局只派遣我前来观察和处理。”

“……这种前后矛盾的话，你竟然也能这样说出口？”

遗漏时间机器让外星人能来到这个时候的地球，已经是最大的对文明成长的干扰，由此导致的多少人类的悲伤分别死亡，也绝不该如此轻描淡写。

怒火在赵映心中悄然升起，女娲却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假设，你们打败了大熊星座人，那么你们将获得多少收益，你计算过吗？”不等赵映回答，女娲说，“根据我局计算，地球人类最少将提前五十年进入星际殖民时代，虽然在宏观的时间长河里五十年不值一提，但在这个世界里，五十年足够你们成为宇宙智慧生物的最前列。除了‘烛龙时间控制器核心-仿’，我们不会回收任何你们从大熊星座人手里得到的东西……”

“既然说是补偿，把这东西一起留下来不更好？”赵映面无表情。

“……想再一次回到过去，拯救所有人？”女娲问，“朋友，这是不可能的，首先，这里的‘烛龙时间控制器核心-仿’已经因为没有保养且过度使用而损毁，不可能直接使用，而以你们的科技找到不直接使用的方法，需要一千年来发展。”

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婴儿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焕发着神秘紫光的圆晶已经穿过那长生的胸壁，漂浮起来。纯净如高锰酸钾溶液的紫光落在赵映眼中，突如其来的魅惑占据他所有的感知。

一时间，赵映想起他的父母，他已失去的那个美好的家，以及那些只有他至少，而唐宿都不再知道的回忆。

赵映的指尖颤了颤，他感觉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将这枚据说能倒转时光的宝石纳入怀中。

最后他却是后退了一步。

“滚吧，带着你这破烂玩意儿一起滚。”赵映将手环随手一抛，说，“老子还有一个飞碟的外星人等着对付。”

赵映的反应依然出乎女娲的意料。

维持这个世界停顿的力量渐渐被消耗，转头不去看着手环和紫色圆晶的赵映发现，身边的东西已经开始缓慢的移动，不是倒带的那种移动，而是顺着时间长河向前的移动。

赵映走到自己身躯中，等待世界回归正常。

便是被强行停止的时间冲垮堤坝的那一刻，女娲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那么，再见了，朋友，”女娲突然改用敬语，“您的作品是地球文明步入星际之前，地面时代末期的经典，在临走之前，作为您的粉丝，我希望能送给您一个礼物。”

赵映皱着眉转过头，看到那个手环落入一个黑洞。

在它消失之前，有一个东西破空飞起，向着赵映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