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望山阵(1/1)

一行四人行了小半日方才抵达桃花谷外。展长生得了这闲暇,便取出白玉塔碎屑中幸存的小小金塔。

那金塔虽比白玉塔小了足足十分之九,重量却相差无几,依旧沉甸甸坠手得很。他将宝塔托在掌中,神识细细扫过,展长生神识如今经由来世之刃的加持,敏锐非常,故而将塔身细若蛛丝的纹路也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与异界连通,转移诸人的功效之外,更增添了些神秘阵纹,展长生一时之间竟辨识不出用途。

尽管如此,白玉塔外的羊脂白玉皆为伪装,内里这金塔才是正体之事,却是毋庸置疑。

他略略注入灵力,便觉塔中灵气蓬勃,又能使用,不觉心中欢喜,忙将它收回乾坤戒中。仰头却瞧见展龙深沉黑眸正直视于他,正沉声道:“可是有效?”

展长生嘴角上扬,笑道:“有效。”他却察觉展龙那貌似面无表情的神色下,竟隐隐似在索要表扬,他不过迟疑片刻,便再道:“幸亏有师兄出手。”

展龙道:“嗯。”

展长生却自他那声貌似平淡无波的应声中,听出了些许愉悦。这点愉悦仿佛会传染一般,令展长生嘴角上扬得愈加鲜明,就连足下那连绵的暗沉树海,仿佛也映了更多天光,显得鲜绿活嫩起来。

他二人相处至今,展长生不觉间竟对他了解至深,又抑或展龙也不再对他处处设防,隐藏心思。这师兄弟相处,竟比以往愈加默契融洽。

靠近桃花谷时,一层桃红雾气浓浓弥漫,煞是可爱。潘辞停在雾气十丈开外处,扬手一道剑光,剑意猛烈带起一阵狂风,将那桃红雾气吹得散了些许,却在散开的同时,更多雾气涌过来填补空隙。

潘辞沉声道:“这桃花瘴积累六百年,凝而不散,浓烈过甚,只怕我与小师弟合力施为也难驱开。此处乃入谷的必经之路,若无法抵御桃花瘴,便非要寻个法子驱散桃花瘴不可。”

展长生道:“我或可设个加强威力的长风阵,只是布阵尚需时日……”

他话音未落,展龙却插话道:“这有何难?”

霎时间衣袂声起,展龙靛紫长衫宽摆翻飞,犹若雄鹰展翅,直冲云霄,升上空中时,又化作一头巨大黑龙,盘曲身子,鳞片闪闪如玉,两眼金光沉沉,直刺人心。

那黑龙摆摆头顶犄角,猛然张大口,那桃花瘴便被吸得拉长成一条洪流,朝黑龙口中汹涌冲入。

百里桃花瘴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被黑龙鲸吞虹吸,吞得干干净净。被桃红雾气遮蔽的景色便显现出来,满山满谷,皆是一片苍翠,正是花落桃熟时,鲜桃甘甜香气隐隐传来,诱人垂涎欲滴。

展龙落回地面,神色不见半分异样。反倒是许文礼神色惊愕,一张口始终合不上,瞧瞧风清天明的桃花谷,再瞧瞧神色自若的展龙,终是忍不住问道:“那桃花瘴……滋味如何?”

展龙道:“尚可。”

旋即却不再多话,只皱眉看向谷中,却道:“桃花谷不在此处。”

潘辞笑道:“不愧是展龙道兄,竟一眼看穿了个中玄机。”

他便上前,才迈入谷中,便不见了身影。随即退出来,便重现身形。

展长生亦是立在谷外,只伸手探入,手臂穿过谷口一条线之处后便失去踪影,另一头视线不及之处,森冷幽凉,几欲冻僵皮肉。

他动容道:“这桃仁居士好大手笔,竟设了个望山阵。”

望山阵乃是个超级的风、土二行大阵,深具空间法术精髓,取的正是望山跑马,三日不达之意。虽能望见前往之处,却无论如何前行,也抵达不了终点,正是运用空间法术,将入谷之人强行送往别处。

一旦入阵,自是难分方向,只怕要无休无止迷失在迷宫之中。

这阵法极为精密复杂,稍有差池,便成了无人能过的禁地。耗费的材料繁多而珍贵,通常只有极上品的宗门才舍得下这大本钱,设置望山阵,保护本门最贵重的资产。

这桃仁居士果真爱桃成痴,竟为一片桃林而布下这等绝世大阵。

许文礼毕竟名门之后,见多识广,亦是知晓这望山阵的厉害之处,皱眉道:“五师兄,师尊们竟不曾给你过阵图,就送我二人来冒险?”

潘辞合上双眼,语调仍是冷淡且柔和,“修仙者逆天改命,处处危机,历劫而后道成,逢凶方有运生,你道次次都有青元仙境中那般运道不成?”

许文礼听闻,亦觉言之有理,一张清秀面容却皱成了苦瓜,愁眉苦脸道:“长生,这却如何是好?”

展长生道:“容我——”他有前车之鉴,立时又住口,先是询问了展龙,“师兄,若是强行破阵,会当如何?”

展龙道:“玉石俱焚。”

如此展长生便放心下来,续道:“容我先查看一番。”

他又故技重施,将整盒石亭脂的粉末倾倒出来,灵气扬起一阵微风,将粉末轻送到谷口四处。

微光盈盈,渐渐凝成一张蛛网般纵横交错,繁杂无比的光幕。光线交错处,格外明亮夺目,犹若夜空繁星,又似粒粒宝钻,坠在灵力细丝上。

每一点星光便是一处通道所在,在这片合计超过上万的光点之中,仅有十二处连接一起,才是通向桃花谷的正确途径,除此之外,皆为绝境。

若有过阵图指引,不过易如反掌,此时却是千难万难,无怪那潘辞、许文礼师兄弟要力邀展长生同行。

展长生查探了足足一个时辰,便觉头涨欲裂,气血翻腾,只得转开视线,静坐在旁回复精力。

许文礼见他神色疲惫,忧心道:“长生,不如我们另想对策。”

展长生尚未开口,展龙却道:“无妨。”

许文礼不由眉头微皱,怒道:“展长生是你师弟,你竟没有半点疼惜?”

展龙却道:“区区一个望山阵,不足为虑,交给长生就是。”

展长生得了师兄信任,嘴角微勾,灵力急转一个周天,便恢复至巅峰状态,起身道:“阿礼,交给我便是。”

许文礼还欲开口,肩头被潘辞一按,五师兄使个眼色,叫他不再多言,“展龙信他,你为何不信。”

许文礼张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嘿然不语,展长生重新立在那高过头顶,璀璨宝钻的结网跟前,取出紫晶阵盘,又避开潘辞师兄弟,低声道:“师兄,借来世之刃一用。”

展龙闭目不语,过了少倾,摊开手掌,露出一柄不足半尺的银色刀刃来。

展长生笑道:“谢师兄。”他取过副刃,灵力注入,那副刃自然变化,拉长成两头尖针状。

潘辞在一旁静观不语,眉心却慢慢紧蹙。

许文礼不由追问道:“师兄,何事不妥?”

潘辞道:“那二人能共用法宝。”

许文礼道:“那又如何?你我师兄弟也一样共用法宝。”他自是不敢开口,说隐身腰带也被他转赠展长生使用。

潘辞却道:“寻常法宝自然无妨,那件兵器上却有展龙道兄的神识印记,是件本命法宝。”

本命法宝因其认了主,自然排外,旁人若要使用,却需抹去原主神识。又或者,这两人灵力相融,不分彼此。

许文礼想通此节,忽然动容道:“莫非长生同他师兄!?”

潘辞道:“十有八|九。”

许文礼便叹道:“五师兄,你迟了,莫在胡思乱想,好生偷……摘了蟠桃,在元化宗寻个伴侣,打道回府罢。”

潘辞轻轻拍他后脑,轻哂道:“无知,双修归双修,道侣归道侣,如何混为一谈。那二人不过为修炼功法,并无旁的情愫。”

许文礼偏头躲过,嗤笑道:“师兄莫再自欺欺人,那大展道兄如何霸道,将长生视为禁脔一般,师兄也亲眼目睹了。先前我只道这位老兄不过是关爱师弟,如今看来,只怕二人羁绊至深,远超预料。”

潘辞合目,长叹一声,“既然遇到了,终归要一试才能死心。”

许文礼见他执迷不悟,劝也无用,只得作罢。方知情之一字,竟是个天大祸患。他这五师兄素来心思深沉,决断果敢,从不留恋无用琐事。如今这般无望无缘,却宁肯泥足深陷,也要追逐展长生而去。

他即为师兄忧心,又为好友担忧,这素来无忧无虑的青年修士,竟也有尝到烦恼的一日。

许文礼默然片刻,方才长叹一声:“五师兄,不过一眼罢了。”

潘辞嗤笑道:“我往日只道一眼万年,不过是白日做梦,夸大其辞。谁知竟当真有此事……只怕是到了应情劫的时候。”

既是劫数,挺过去便是境界提升、修为突进,结丹指日可待。

若是挺不过去……

许文礼干脆不去多想,只向那展氏师兄弟望去。

展长生清俊更甚以往,神色自坚毅中多生出几分自信,犹如青松映雪,刚直不屈。展龙煞气外溢,却难掩他俊美容貌,身躯挺拔如枪,如若细看,竟自心底涌出战栗臣服的畏惧来。

许文礼只觉这二人站在一处时,气氛圆融,旁人难以介入。

更令他生出几分为自家师兄心疼的情绪来。

展长生将来世之刃充作指针,放置在紫晶阵盘上,缓缓靠近谷口,便觉一股空间之力静静凝固不散,那临时制成的指南针便顺应展长生灵力意图,捕捉到了缭乱灵气当中,最清明的一丝,银针缓缓摆动,指向谷内一处方向。

他便长舒口气,道:“照指南针所示,穿过十二处秘境,就能抵达桃花谷,随我一道走。”

他便驱动灵力,令那来世之刃化成的银针蓦地放射万丈银光。一缕银光利箭般激射向入口处,将无形无质的空间刺破,牢牢钉住一颗闪烁不定的宝钻星光。

展长生便迈步入谷,展龙跟上,许文礼亦是跟随其后,潘辞依旧深沉脸色,却仍是迈步随行。

四人穿过谷口,眼前却是一片暗沉荒野。

天色紫蓝深暗,遍地发灰的巨岩,就连星星点点散落四处的水塘亦是乌黑暗沉,灌木草丛皆为暗绿黝黑,仿佛被墨汁渲染了一层,不见半点鲜艳颜色。

散落草丛的点点野花,亦如天长日久,干涸而发乌的血迹一般。

远处雾霭沉沉,令得山岳轮廓仿佛剪影,神识扫过时,只觉污浊腐朽的气息刺得人钝痛难耐。

展长生暂且收了阵盘,许文礼皱眉道:“莫非到了冥界?”

展龙道:“死尸遍地,却并无鬼气。”

潘辞取出一面八卦铜镜,高高举过头顶,那暗淡铜镜顿时灿若骄阳,映得四周纤毫毕现,亮若白昼。

却同时映出几个朦胧轮廓,仿佛四足野兽,体型同野狗相仿,被那强光一照,顿时受惊一般四散逃走。

潘辞便皱眉道:“此为绝死之地,万不可被死物咬上一口。”

许文礼顿时变色,展长生正欲放出毛毛,此时亦是手腕一僵,忆起那幼雕如何惧怕食尸妖鹫,只得作罢。

展龙却露出索然无趣的神色,斩龙枪斩魂断命,嗜血啖肉,对这些死物自然全无兴趣。

无论诸人如何腹诽惧怕,终究要寻到出口才是。

这出口设计得却极是简易,穿越整片荒原,寻到十二处大门,择其一即可。

故而众人便各自召出兵器在手,往荒原中间行去。

斩龙枪不可曝光人前,故而展龙仍是人形,展长生持阵盘、取符咒,全力以对。

四人步步为营,不过行了百步,就听四周传来低沉喧嚣,仿佛自咽喉深处响起的嗜血咆哮。

密密麻麻脚步声随同而来,不久四面八方皆有死者蜂拥而至,衣着褴褛、皮肤青黑干瘪,肢体枯槁残破,唯有双目黄光闪烁,入魔一般咆哮,朝四人伸出枯树一般的手指。

许文礼怒道:“臭气熏天!是可忍孰不可忍!”扬手挥剑,青色剑光暴涨,收割秧苗一般,将面前数十个死者拦腰斩断。黑血冲天喷溅,反倒引来更浓烈恶臭,几令人作呕。

潘辞剑气直射而出,直直穿透百人方才消散,怎奈这死者如潮涌来,无休无止,数量以数十万计。他二人这般杀伐,无疑杯水车薪,砍出的缺口刹那便被其余死者填满。

展长生驱动阵盘,临危布下烈火阵、天火阵,冲天火光将无数死者尸首吞噬,烧得面目全非、骨脆肉焦,半点不剩。

展龙却仍旧嫌弃一般,不肯行动,唯独手指紧扣,泄露出几许暴躁。

死者尸首已将四人团团包围,人山人海,无边无际,烧灼、斩杀成断肢肉块的尸首堆积成山,却依旧挡不住其余死者咆哮涌来。

展长生又布下几道阵法,不由转头再看展龙,低声道:“师兄?”

展龙终是开口道:“无血气,无生机,如何斩?”

语调之中,焦躁感一览无遗。

展长生方才知晓这斩龙枪的局限所在。他终究是器物本体,若无人使用,限制颇多。然则这魔枪干系重大,如今若叫许文礼、潘辞亲眼看见展龙本体,只怕身份暴露,徒留隐患。

故而展长生略略皱眉,展龙强横惯了,此时叫他示弱,与取他性命何异?

展长生灵机一动,驱动阵盘,朝外抛出个天火术,顿时西瓜大的成百火球自天而降,砸在一群死者身上,将其*肉身烧得干干净净,他又道:“师兄,死物斩不得,却烧得。”

展龙受血咒困扰已久,如今经脉丹田内尽是炽焰肆虐,逼迫而出时,亦会带上少许展龙本命灵火,二者叠加时,火焰有吞噬万物之威。

展龙闻言,虽是一语不发,却眨眼就自原地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