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衡回来没几天就带同语娆一起去王府拜会,见过顺太贵妃后,一个留在那儿继续逗小予儿,一个则在君宜书房中畅谈许久。“这次出去,我总算真正见识了各地风俗,知道自己从前是坐井观天。”

“坐井观天倒也不至于,不过书上得来的总是不如自己亲身去历过的好,就好像行军打仗,兵法读得再多的将军也不如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

仲衡颔首,“不错,所以我想等二哥成亲后再出去转一圈,到时写本《大溱民风记事》,想来皇上和太后都会喜欢。”

君宜一笑,“算你有心,不过今天先不同你说这个,我有些别的难题想要请教你。”

仲衡一愣,“请教不敢当,我自觉没什么能教你的。”

“有,”君宜从桌上拿过几张纸递到他手上,“在诗词上我的学问可比你浅多了。你今天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我这几首到底哪里写的不好了?”

“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作诗了?”仲衡惊讶,低头看了那几首诗,脸上的诧异之情逐渐化为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气,强忍着道:“这诗王妃看过没有?”

“看过,还是她说不好,我才想着要让你看看。”

“我看不错,对的也工整,平平仄仄,实实虚虚,就是……”

君宜一挥手,“等等,你要指我的错处还得忍着些,让我先去请一个人。”

“谁还想听你的错处,王妃?”

君宜一扬唇角,“不是,是她的小妹,近来住在这里,也在学诗呢。”

仲衡听说,连连摆手,“我在诗词上头也有限,不敢误人子弟,你还是……”

君宜哪听他说?自唤了人来叫去请去,“我被人说错处还不怕,你怕什么?”

仲衡始终尴尬,走又走不得,留下要在一个姑娘面前说诗词,他又抹不开脸,因此在听得环佩叮咚时只是垂下了头。像是过了很久,才听得君宜笑向他道:“仲衡博览群书,在诗词上尤其出色,你要学的话,不如多向他请教请教。仲衡,这就是燕姑娘,算起来也是你的小姨。”

仲衡当然听说过云萱,但是之前也从没见过,这时瞥见一抹丽色倩影,慌忙之中眼观鼻、鼻观心,“燕姑娘。”云萱落落大方,“三公子。”声音如泉,带着一丝甜味,让人心生亲近。仲衡抬头,眼前现出的是一张与云雅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只是前者清幽如莲,自有几分只可远观之意;后者则灿若春桃,多出几分惹人喜爱的娇憨。

云萱与他目光一对后便即笑向君宜道:“我一直听说三公子文采卓越,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天想不到能在姐夫你这里相见。”君宜微微笑道:“他不止文采卓著,而且也可以说是见多识广,这次去外面转了大半年,有数不尽的新鲜事物可以说,怕是几天几夜都听不完呢。”

“是么?”云萱一双美眸又转向仲衡。仲衡无端红了脸,道:“若是燕姑娘想听,我这一向无事在身,可以时常来说。”“好。”云萱一拍手,笑靥如花,“我最喜欢听新鲜事,不过在听之前,请三公子先把姐夫那几首诗说说吧,究竟哪里不好呢?”君宜也笑道:“不错,到底哪里不好?说出来我心服口服。”

说到诗词,仲衡眼眸明亮,背脊也挺得笔直,“既如此,我便直说了。王爷那几首诗虽然对得极为工整,但是缺少意境,情致也少了几分。须知道,诗通人心,读在口,眼前现出的是画,走进去,仿佛身临其境,登山,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触,观水,有……”仲衡这一通说,直说到天光渐暗,有小丫鬟进来有请方止。“禀王爷,王妃说一切准备妥当,请过去入席吧。”

君宜笑着点头,“好,我们这就过去。”

仲衡慌忙起身,“已经说了大半天了,还是下回……”

“同我客气什么?再者你这诗论还没论完呢,等着吃了饭,让雅儿一起听听。”君宜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又向云萱道:“仲衡的小妹唐姑娘今天也来了,她也长于绣艺,你们正好一起探讨探讨。”

云萱点头称是,跟着他们慢慢步入中堂。里面云雅、予儿、语娆都在候着了,正见了礼,分主次坐下时,顺太贵妃扶着沈嬷嬷也进来了。君宜和云雅忙起身出座相扶,顺太贵妃摆一摆手,笑向众人道:“你们都坐,哀家看着今天人多,所以也过来凑凑热闹。”云雅命人再搬了一张椅来,请她坐在上首,又亲自奉了碗筷,方才在催促之下落座。“有用素油炒的面筋,还有蒿子杆儿,母妃可以尝尝。”

顺太贵妃点一点头,看众人噤声凝神的模样便道:“怎么,哀家一来你们都成泥人儿了?哀家可要走了。”君宜笑道:“母妃走了可就不齐全了。”“可不是?今儿都可说是自家人,比过年还齐全。”顺太贵妃与他相视一笑,举起面前的翡翠杯道:“除了哀家的小孙孙,你们可都是要喝的。”众人听命。予儿看着大人们都喝,先动了馋意,咂巴着嘴伸手就要去够云雅面前的杯子。顺太贵妃一眼瞥见,笑向云雅道:“真是什么都想吃呢!来,把他给哀家。”

云雅抱了过去。顺太贵妃用筷子沾了一点梨花白让予儿吮着,边看边笑,“这孩子同君宜一样,都是还没吃饭就先喝起了酒,想来以后必是千杯不醉的。”众人莞尔,谈谈笑笑的十分和乐。予儿看见众人笑,小嘴咧得更大,咿咿呀呀的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顺太贵妃吃了几口素菜便下来了,低着头专心逗弄予儿,一会儿沾点酒给他,一会儿亲手撕了面筋喂他。予儿鼓着嘴开心嚼着,顺太贵妃喜悦道:“这孩子真是好哄的,不如过会儿跟着哀家去睡吧。”

云雅笑道:“他在母妃手里总是乖巧,晚上在妾身那儿总是闹腾。如今天气冷了穿得也多,他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像个球似的。”“顽皮!”顺太贵妃抚着予儿的小脸,爱不释手。云雅又道:“只要母妃不嫌弃他闹,就让他跟着母妃睡吧。”话音刚落,予儿一直咧开的小嘴慢慢合拢起来,显出一个委屈的弧,圆眼眨巴着,莲藕似的手臂伸向云雅,“破……娘……破破……”

顺太贵妃又疼又爱,“哟,看这急的,破是什么呀?”众人忍俊。云雅抱他过去,笑道:“娘破,爹破,祖母破,是不是?”予儿破涕为笑,在云雅的怀里扭了扭后,又张开小手向顺太贵妃道:“破,破破!”顺太贵妃立时接过了他,“好,破,祖母破。”

语娆笑吟吟道:“如今有了小王子,太贵妃再也不怕寂寞了。”“是啊,有什么心事,看见他也都解了。”顺太贵妃抱着孩子亲了亲,眼光掠过众人,“不过在宫中这么多年,哀家是极怕寂寞的,以后若有多多的孩子,哀家更喜欢。”

语娆是等着吟风回来娶的,听见这句就把脸上飞红;仲衡低一低头,抬头时无端看了云萱一眼;云萱心中一动,默默低头放下筷子;君宜似在用唇语说着什么,云雅耳根火辣,直到吃完饭送了客人,回房之后也不愿看他,自顾自哄着予儿睡下。

君宜从后抱住她,“我就这么难看,一眼都不肯看我?”

“你在饭桌上说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说的什么?”

云雅的耳根子又开始烧起来,“你也不怕人看见。”

君宜轻笑,大手慢慢探入她衣内,“母妃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我恕难违命。”

云雅捉住他使坏的手,“母妃说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是清楚,不过好歹同我们也沾边,而且……”君宜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挑抹复拢,引得云雅身上也开始发烧,“予儿也该有个小妹妹了。”

“不要,等他再大一些再说。”

“为什么?两个一起长大不是更好?”

云雅控制不了他的手,只好转回身贴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了两个你想要三个,三个之后又是四个,反正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君宜大笑,云雅急忙握住他的嘴,看予儿睡得熟才放下手,瞪他一眼道:“要是吵醒了他,就是你哄他睡,我是再没力气了。”

君宜笑得意味深长,“雅儿,你这样懂我。”

“那你懂不懂我呢?”云雅反将他一军。

“当然懂。”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君宜望进她的眼底,“我。”

“大言不惭!”云雅说是这样说,吻得却是轻柔,“再猜。”

君宜深深吻住她,蛮横地霸占她的一切,直到她无力地软倒在他怀里,再说不出一个字。“我看仲衡很喜欢你妹妹。”他满意地轻啄她樱桃般红润的双唇,“你不用再为这事操心了。”

云雅好不容易缓过来,听见这句立时道:“怎么能不操心呢?就算仲衡喜欢,萱儿那里也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听仲衡说了一下午,又急着想听他在外看见的趣事,一定是不讨厌他。”

“不讨厌可不等于喜欢,中间差得远呢。”

君宜勾起唇角,“姑娘家害羞,一回两回的怎么看得出?再多几次就好了。”

“说的你好像很懂似的。”云雅咬了咬他的唇,一笑嫣然,“那我就把这事交给你了,要不成,你知道我会怎么罚你。”

“怎么罚,嗯?”君宜不怀好意地挺了挺身。

云雅含羞带娇,在他唇上重重印上一记,“反正你知道,如今最紧要的一桩事就是这个了。”

君宜自然是放在心上的,而仲衡也的确是对云萱另眼相看,只是不确定她的心意不好开口,一时也没有进展。君宜看不过,在一天云萱来借书时便借机问道:“仲衡编纂的那部《溱风》你有没有看过?我这里有。”

“我在大姐姐那里看见时就借回去了,才刚看完呢。”

听她说看过,君宜一笑,“觉得如何?”

“写得很细,难得又有几分趣味,不枯燥,很好。”

君宜含笑看她道:“书很好,那么人呢?”

云萱早已察觉仲衡情愫,这时听问,便以为是仲衡托君宜来问的,因低一低头,轻声道:“三公子是位君子,怪不得皇上、太后、还有姐姐姐夫都对他如此看重,只是……”

君宜听她赞扬,十成里有了九成把握,谁想最后来了个“只是”,剑眉不由微微拢起,“只是什么?”

云萱抬头,望着他的眼,“只是太过文弱些,看着一点也不像时候府里出来的人。”

君宜展眉,“他虽然没有练武,但还是有本事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是么?”云萱抿了抿唇,突然一指窗外,“姐夫你看,大雁。”

君宜顺着她手指望去,果然一队大雁排列成人字形向南飞去,“深秋了,它们都要越冬去了。”

“大雁是忠贞之鸟,姐夫,我们出去看看它们如何?”

君宜也想着要继续对她说说仲衡,因答应了一句,陪着她出去到了院里,举目遥望,那一队大雁“嘎嘎”叫着已经飞得远了,渐渐地成了点点黑点消失在天际。云萱微微侧首,望着君宜专注的眼,如果……如果他能这样望着她该有多好?“姐夫,你也喜欢大雁么?”

“也没什么喜欢,不过每年看着它们来来去去的,像是旧友一样,”君宜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她道,“仲衡倒是很喜欢,还专写了几首诗,下回你可以让他念给你听。”“哦,”云萱淡淡。君宜也看不透她的心思,沉吟着又道:“仲衡崇尚大雁也是为着它们的忠贞,一夫一妻,别不再娶。”“我知道,”云萱垂眸,直直地盯着那几杆绿竹,“姐夫今天说了这样多的话,都是想让我放心不是?”

君宜看她这样通透干脆,便也挑明道:“我们都以为这是桩极好的婚事。”

极好……云萱目光流转,“既然姐夫也以为好,那定是极好的了。”

君宜眉尖一动,“虽说我们都以为极好,你若不喜欢,也没人会勉强。”

“我不知道……”云萱垂首,闷闷地向着那竹子根上的青苔道:“我同三公子也只是刚认识而已……”

“左右他常来,或者你邀着唐姑娘出去游玩,捎上他也可以。”

云萱的头垂得更低,“我同唐姑娘也不是很熟,不如……不如姐夫你同我们一起吧?”

君宜怔了怔,对上她明亮的目光,霍然一笑道:“也好,这时候上山看看秋色也不算很冷。”

“对啊,我来了玉都这么久,这附近的凤凰山、柳溪涧都没去玩过呢。”云萱眸中更亮,“姐夫,我们就去凤凰山好不好?”

“好。”

“真的?你这么忙……”

“我也是无事瞎忙而已,你要去,定好了日子同我说一声就是。”

“那……那我去问过唐姑娘,定下日子再同你说。”

“好。”

云萱的唇角扬起,宛若秋风中绽放的春花。君宜以为她小孩心性,知道出去玩便这样高兴,于是也向她莞尔一笑,“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好了带过去。”

“好,多谢姐夫。”云萱眉间一团喜悦,见君宜转身要进去,急忙又问道:“姐夫,你这里的竹子长得真好,比凤尾轩里的长得更好。”

君宜驻步,“是么?或许是这里的竹子多,看着更茂密些。”

“也或许这里多的是书香,所以让它们不同?”

君宜听她这样别致的解释,不由微微一笑。

云萱又道:“我看过了,这里紫竹为主,又有黄槽竹、金镶玉竹,就是没有湘妃竹。”

“怎么,你喜欢湘妃竹?”

或许是因为夕阳西照的关系,云萱的脸颊上有着两圈淡淡的红晕,“姐夫不觉得若是多了湘妃竹的话,这片竹林会更好看么?”

“或许吧。”君宜随口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云萱却是以为他赞同她的提议,心头窃喜,紧跟着他步伐的同时,回眸又望了那片竹林一眼,似乎其中已有斑斑点点的湘妃竹在内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