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败走王府,又被顺太贵妃一番羞辱,气不过,转身回家门后又是一通报怨。别人不过是听过算过,只有燕老夫人实在担心熙斐,对云雅也因此生出诸多不满,“怎么,既然是跟着她去住的,回来也得好好的送回来,这会儿人不见了,不去找她去找谁?”二夫人啧啧道:“老太太,我说不就是这个理么?可恨大姑娘躲着不见我,那个太贵妃又满口都是国家大礼、宫中规矩,把我给唬出来了。”

云萱插嘴道:“人家也没说错啊,斐哥哥又不是个小孩子,出门后去了哪儿,人家怎么管得着?”二夫人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小孩子别胡说!”云萱撇了撇嘴角。老夫人连嗽了数声,青白着脸儿道:“我是老了,去不得王府,你,你去叫大丫头回来一趟,别的不说,总把人找回来是要紧。”

燕夫人对着她的目光,为难道:“云雅身子沉了,恐怕也来不得。”“身子沉了就不要自己的弟弟了?”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探出手一指门外,“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熙斐是她领走的,不问她要问谁要?今天她要是不回来,明天……明天我老婆子就去死在王府里!”燕夫人僵愣着不知所措。二夫人跑上前为老夫人顺着气道:“老太太莫气伤了身。我是没那么大的脸面,见不到大姑娘,大姐要去的话,不论如何人家总得给个脸面。老太太想想,就算是个畜生,她总也得认娘吧?”

她出言刻薄,燕夫人就算再好性儿也难以忍受,“这说的什么话?你……”老夫人摆了摆手,“别你啊我的了,眼下我的乖孙儿是要紧,你就跑这一趟把她带回来就是。”燕夫人看她偏帮,攥着手指道:“这天就快黑了,路上也不方便,还是明天……”二夫人因有老夫人撑腰,语声比往常更为尖利,“大姐,熙斐还生死不知呢,别说天黑,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去呀!”

燕夫人没法子,换了身衣服出了门,只是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的又不知该去哪儿。云雅有孕,自己这做母亲的不能多加照应,反而要拉她来趟这趟浑水,如何忍心?但要说不去,这边又是不肯罢休,柔肠百结时,云萱从门后快步出来,“大娘。”燕夫人回头见是她,抚一抚胸口道:“你这丫头,冷不丁来这一声倒真让人吓了一跳。怎么了,又有什么话要你带出来?”

云萱摇头,“没有,我是溜出来的。”

“你溜出来作甚么?”

“来陪大娘一起去啊。”

燕夫人眉头更紧,“你大姐她身子沉,为着这事听说也是胎动不安,我们要再过去……”

云萱一笑,“谁说要去大姐那儿?我是来陪大娘去二姐那儿的。”

“云嫣?”燕夫人愣怔,“去她那儿能做什么?”

“二娘能老打着主意去闹大姐姐,我们就不能去二姐姐那儿也让她跟着急上一急?斐哥哥是大姐姐的弟弟,也是二姐姐的亲弟弟啊!”

燕夫人明白了她的意图,脸上犹豫之色反是更浓,“去倒是没什么,就是去了怕也没什么用。”

云萱唇角弯弯,“有用没用,去过才知道。再说大娘你杵在这里,被二娘发现了也是麻烦,还不如去二姐姐那儿坐坐,说不定能讨得些主意呢?”

燕夫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跟着云萱去了。见着云嫣,还没等她开口,云萱已抢先道:“二姐姐,斐哥哥到今天也不见影儿呢。爹也不管,我们几个到处也找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云嫣虽与熙斐是亲生姐弟,但素日并不太和,听着二夫人说了也没怎么着急,只说会回来的。这时听见云萱如此说法,便接口道:“这找不到也没办法,我这里出不得门,也没人手能出去找,你对我说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找大姐,反正熙斐是从她门里出去的。”

“二姐姐你也说人是出去了,既出去又怎么能找大姐姐呢?”

云嫣皱眉对着这个妹妹,“那按你说该怎么办?”

“大娘同我刚才商量过了,想着要是斐哥哥到明天再不回来,我们就只能去报官了。”

“报官?”云嫣眼眉一动。她曾听说过仲宁带同熙斐在外玩乐之事,这回熙斐不见影,她也疑心是同仲宁在外乐不思蜀,只是问过仲宁后,他又说没有,因此也就没有再告诉别人。此刻要真按云萱所说报官,到时候万一查出是同仲宁在一起,传到外面可就不好听了。“报官虽是个法子,不到最后还是不要用上,事情闹得太大,万一是同朋友一起小聚几日或是出去游玩,闹腾出来倒成了个笑话。”

云萱与燕夫人对视一眼。云嫣扶一扶鬓,侧首笑微微问道:“大娘说是不是?要真如此,连带着大姐同王爷都会被人笑话,我们脸上也无光呀。”“这个……”燕夫人踟蹰着没有接口。云萱想了想道:“二姐姐既说我们的主意不好,自己又没有主意,难道就任由斐哥哥下落不明?”云嫣睨了她一眼,“三妹妹人大了,口齿也伶俐,会逼着人出主意了。”云萱抿了抿唇角,“这说不上是逼,我也是为斐哥哥着急,而且祖母说了,要再见不到人,她老人家明天就亲自出来找,到时候别说是二姐姐,就算大姐姐有着身孕,也不得不一起出来,是不是?”

燕夫人听云萱这样自然而然地改了老夫人的话语,眸光微微一动,低头发愣。云嫣看她呆滞着神情,还以为也是在为这或许将要发生的事情发愁,因此便也深信,“祖母也太心急了,熙斐的年岁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了,又没结仇又不生事,在这天子脚下,能出什么大事?依我看……”顿了顿,她转首向燕夫人道:“还是请大娘回去先安抚着,等明日熙斐若是再没消息,我求了仲宁派人去找他。”

燕夫人不意她竟肯出声相助,连忙接口,“好,好。”云萱也跟着道:“二姐夫交游广阔,即使不派人,着人问一声也比我们跑断了腿强。二姐姐,你说是不是?”云嫣一笑,心里受用了些,着人送她们出去后,又吩咐人看着仲宁回来后知会她一声。至晚,送信的前脚刚走,仲宁后脚倒跟来了,“哪里都没趣,还是在你这里坐会儿的好。”

云嫣侍奉他更了衣,笑盈盈道:“怎么会没趣呢?梦如妹妹的肚子可是一天天大起来了,我今儿去看,眼热得很哪。”仲宁一勾唇角,“这肚子是大了,人可也没从前好看了,哪像你,嬛嬛一袅楚宫腰呢?”云嫣吃吃而笑,“我倒是宁愿没有这细腰,要她的肚子呢。二爷这么疼她,一回来总是要在那儿过夜的。”

“在那儿过夜又不能做什么,”仲宁的手从她腰那儿又往上撩,“她如今金贵,碰不得,往哪儿一坐都菩萨似的。”云嫣纤腰一扭,躲开他的手,“她是菩萨我就是妖精了?”仲宁笑得暧昧,“我最喜欢妖精,你来不来?”

“来,”云嫣媚眼如丝,伏过身去,“二爷喜欢妖精,我就做个妖精。”

“我要是喜欢天上的仙女儿呢?”

“那我就做仙女。”

仲宁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可不像仙女。”

云嫣笑容一滞,复又明媚道:“我知道我是不像,最像的那个是我大姐。”

仲宁没吭声。

她一笑又道:“不过如今她即将临盆,再像也不是仙女,是尊大肚子弥勒佛了。”

仲宁朗声一笑,“没想到你也会说笑话。”

“我会的多了,二爷不知道而已。”云嫣偎着他,任由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二爷太忙了,连见一面都难,何况是别的?”

“我今天不是来了么?”仲宁抚过手下起伏,“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看看。”

云嫣逸出一声吟,迷蒙着眼道:“光今天怎么够?要天天来才好呢。”

“天天来也要有工夫,外头这么多事情要做,这么多人要见……”他的手指勾住了她的腰带。

云嫣趁着间隙,赶忙道:“二爷见这么多人,能不能帮我递个消息出去?”

仲宁一愣,“什么消息?”

云嫣耷拉着唇角,无奈道:“还不是我的宝贝弟弟?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家,家里头吵着要去报官呢。”

“报官?”仲宁眉心一动,“这不是要把事情闹大吗?”

“我也是这么说,可她们不听。二爷知道,熙斐是我们家的独苗,再不济也是个宝贝,尤其是祖母,拿他看得比性命更重要,说要再不见人,就要亲自出来一家家的找去呢。这不是存心寻事,让人白看好戏嘛!”

仲宁扣下那封信,本意是想让燕家人去王府闹腾,让君宜的头疼上一疼的,谁知道事情眼下与他所想背道而驰,要是再闹上官府,到时岂不是连他自己也要被人拉下水?沉吟了片刻,他继续手上动作,“这事犯得着去找官府么?我替你传句话出去,保准比官府的人找得快。”云嫣知道他答应了,一脸欢悦道:“多谢二爷,等找到了熙斐,定叫这浑小子上门来好好谢谢二爷!”仲宁一抽她的腰带,翻身覆上道:“他谢我就够了?”云嫣轻笑,挨着他的身躯磨蹭道:“当然还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听凭二爷……唔……”

一晚兴发,第二天仲宁起早,将那封信交给了个小厮,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当孙嬷嬷拿着这封信进去的时候,继棠正在老夫人房里责骂燕夫人,“怎么,她是你女儿,熙斐就不是我儿子了?让她回个家能要她的命?分明是你想让我们燕家断子绝孙!”燕夫人如何受得起这样的话?焦惶之中急忙分辩,“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熙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见了我一样着急,只是我想着云嫣既然说让仲宁帮忙,云雅那边也就不用去了。”

“怎么不用去?回来交代一声也费她的事了?”继棠直眉瞪眼,“云嫣是熙斐的姐姐,她就不是了?不知道帮忙还躲着不见,也就你教得出这样的好女儿,家里的事一概不理,要死人了都不知道管管!”燕夫人也不知道二夫人昨晚上吹了多少的枕头风,因看她一眼,轻声道:“老爷别动气,这事是我的错,不关云雅的事。”

云萱忍不住上前道:“也不关大娘的事,是我说去二姐姐那里求主意的。”继棠瞪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出去!”云萱咬了咬唇,正要再说,三夫人暗暗拉了她一下,“别说了,出去罢。”云萱负气回头,正见孙嬷嬷拖着脚进来,一脸喜悦,“老夫人、老爷、夫人,少爷有信到了。”

“信?”二夫人当先抢上,却被云萱捷足先登,“二娘,你又不识几个字,还是我来吧。”说着打开信,朗朗念了一遍,边念还边瞅着二夫人不断变幻着的脸色,“……住上一段时日就回来,勿念。”燕夫人和三夫人都松了一口气;老夫人低低念了声佛;继棠则抬脚就往外走,“这臭小子耽误我工夫,等他回来要好好教训教训!”二夫人拽住他道:“老爷,我怎么疑心这封信不是熙斐写的呢?你再看看。”继棠皱眉,取过信后仔细看了看,“是他写的,这笔字我还认得出。”

云萱一扬唇角,“斐哥哥这手鬼画符,别人想仿还仿不像呢,二娘你放心吧!”二夫人斜了她一眼,“就算是他写的,这信也给耽搁了这么久才送来,天知道是谁这么缺德!”云萱疏淡道:“这就得等斐哥哥回来后再问问看,究竟是托了哪只折脚猫送来的呢。”

熙斐不知道家里为他的事已经闹翻了天,只知道逍遥几天后,渐渐地也有些难过起来,尤其是在午夜梦回时分,窦弯儿都在对他说着一刀两断,醒来,汗意涔涔,心里也是绞痛不止。玉嬛看出他的变化,着意安抚的同时也让人知会了仲宁。这天趁着酒兴,仲宁取出一包药粉放在熙斐面前,“连玉嬛都没法子安抚你,我看只有这个能救你了。”

熙斐打开纸包,闻了闻那褐色粉末,“这是什么,一股怪味儿?”

“怪味儿?这是逍遥散。”

“逍遥散?什么东西?”

仲宁讳秘一笑,“你自然没听说过,这是宫里内用的,不外传。”看熙斐一脸迷惑,他又解释道:“你以为宫里人人都是神仙样的没烦恼?告诉你,愁多着呢,就看你怎么消,这逍遥散就是其中一种。”

熙斐对着那粉末发呆,“吃了这个就能解愁?”

“当然,”仲宁看他不信,将药包中的粉末倒了一半化入自己的酒中,“你看着。”

他一口喝干了酒,起初没有什么不同,渐渐地,他在笑,边笑边说,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其后又开始唱,引吭高歌,快乐至极。受他感染,熙斐也大着胆子将逍遥散倒入酒杯之中一口吞下,口中辛辣,本已暖融融的小腹中此际越来越暖,就像有团火在烧着,热得人神智也有些不清。只是人却是异常的舒服,精神也是好,一杯连着一杯,一曲连着一曲,偶回头,窦弯儿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身边,娇艳如花,“熙斐。”

“弯弯。”他搂过她,怎么也看不够,“你不同我一刀两断了?”

“我那是气你的,我……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她说话时像是喝了酒,玉脂染嫣惹人心醉。

“那么展君宜呢?”

“他哪里能同你相比?熙斐,你是最好的。”

熙斐心酣意畅,“弯弯,你也是最好的。”

“是么,我哪里最好?”

熙斐凝视着她,“你的眉、你的眼,还有你这里……”他指了指她唇边一粒嫣红小痣,“这里也很好。”虽是这样说,心里却犯起糊涂来,窦弯儿这里有痣么,什么时候多了这粒痣,自己竟不知道?不信似地又晃了晃脑袋,眼前人分明还是窦弯儿,语带关切,“熙斐,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就是高兴,你能来……”

“我也高兴,你还记着我。”

熙斐拥紧她,“我当然记得你,你是我的弯弯,我们一起起过誓,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