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为苍月王重兵囤地,军纪森严,几乎五步一哨,暗桩多如牛毛,等到了乐州,便是一片太平盛世的光景,每日几乎只有甲士巡夜,更无门禁。

这让在严峻环境中脱颖而出的王玉台和手下军士百无聊赖,有些过不惯这样的安乐日子,似乎戎马生涯更适合这群每日刀口舔血的军爷们。

近半月没有摸(艸)刀,更没有碰女人的王玉台那叫一个愁啊。

乐州白石滩外传来隐隐震动,整座乐州城随即而至下起一阵烟雨,当空却有一轮太阳。

右军众将士被这声势惊得立马提剑出了关隘查看,只见汹涌的江水上一男一(艸)女踏水而行,来来往往散出道道剑意。

众人怕被剑气波及,只敢远远在岸边观望,定睛细看,好个王玉台,和人练剑练到右军营地面前来了!

虽然她的剑意有所压制,关隘没有受这磅礴气机影响,但素来和苍月王的人不对眼的应乐军将士们谁不憋了口气,若不是卓统帅明令不许与王玉台起冲突,他们只怕早已提剑去拿下这胆大包天的女子了。

管她是什么军神,不信她一个人还能斗过茫茫右军的将士们。

只见一位穿了鳞甲的将军身形飞撤,一跃过了王玉台扫出的巨浪,翻身一脚踏在水面,道道大浪如同巨龙般扑向王玉台。若是常人被那巨浪砸中,必得粉身碎骨,待那巨浪离王玉台两丈时,她突然将剑收回背上剑鞘中,她脚尖一点水面,横空而掠,身形如隼。

坠(艸)落在巨浪当头时,她飘摇过江,脚尖在江面上轻点一下,便炸出一个水涡,第二步、第三步,连续九步,步步踏出漩涡,如同莲花绽放。

步步生莲。

九步走到岸上时,她脚上滴水未沾,汹涌的江面已经一浪不起。

王玉台拱手道:“莫度将军武艺高强,晚辈佩服。”

莫度负手笑道:“王将军过谦,方才王将军与我对阵,只怕才用出了通玄境的实力来。将军愿意邀我出来活动筋骨,是我的荣幸。”

王玉台也负手在后:“前辈这般客气,晚辈可受用不起。”

这两位能称之当今的顶尖高手在岸上交谈,旁边的人可都快淋成了落汤鸡,待两人走后,烟雨才停歇,在岸边现出两块未沾湿的空地。

当王玉台没带一人只身坐在宝峰楼前的湖边,气氛诡谲。她坐在水边,狼帽放在一旁,默然走近的赵丹青对这位军神毫无畏惧,直至走到她背后,淡漠道:“王将军还没离开乐州?”

王玉台扭头看了眼也是许久未见的赵丹青,笑道:“在这儿好吃好住,为何要离开?”

赵丹青的衣袖被水面吹来的风轻轻鼓动:“我以为苍月军刚刚拿下雅州,王将军会在那儿好好拾掇一番呢。”

王玉台笑容古怪:“那些事,营将就能做好。”

“那护送南郭将军这等小事,更不必军神亲自做了,来这儿,却不是特地来找消遣?”

赵丹青会这样冷淡地对她说话,完全在意料之中,自从认识赵丹青以来,她就很护白怜,把白怜当作自己亲妹妹一样对待。所以能想象自己让白怜离开成都府后,赵丹青会是什么样愤怒的表情,她甚至也能想象出白怜心中积郁的怨气和委屈。

对,白怜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自己对不起她,为求武艺精进和前程突然和白怜分道扬镳,这对那时还很单纯的白怜很残忍,或许一辈子白怜都会记恨她。但王玉台并没有白怜想的那样绝情,这四年白怜牵挂她,她又何尝不是,即使对自己的侍妾也没有投入太多,她心里想的仍是那一抹白衣。所以这种深深的愧疚让她来了乐州,想能得到她的原谅,想知道她这些年承受了什么,想了什么。

王玉台直视平静的湖面,答复道:“我爱的女人在乐州,这个理由够不够?”

下了楼的白怜轻轻哼着曲子,从后院一走入大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立在大门口的姜兰亭,她奇怪地上前,便目瞪口呆。

远处姐姐站在那个负剑的女子身后,轻声道:“你走吧,不要再伤害怜儿了。”

白怜心一沉,一手担在门框边,姜兰亭回头,就看见一张怅惘的脸颊。

远处王玉台徐徐起身,越过赵丹青,在白怜面前五步处停下,细长双眼看了看姜兰亭。姜兰亭神色冷漠,一只手早已按在刀柄上,但只是回望着王玉台,两名覆甲女子擦身而过。

此时门庭前只剩下白怜和王玉台,寂静无声。

王玉台刚上前一步,白怜便猛然向后退了好几步,跟见了鬼似地。对方狭长的眼睛陡得颤动。

那位漠北军神就那样桀骜地站在她面前,白怜慌乱的脑子里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她向自己靠近,她便下意识地后退,仅此而已。

直到白怜的身体抵在柜台前,乱成一团的脑子里传来王玉台清冷的声音:“看什么?走开。”

没有退路......

王玉台没有再过多地逼近白怜,而白怜只是将抵住柜台的身体站直,极力镇静下来看着对方。

“知道我为何要来乐州?”王玉台微沙的嗓音,此时听来压迫十足。

“不知道。”

她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只在乎自己修为的人怎么想的,曾经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从离开成都府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再没有余力去挽回她,即使再放不下,她也很清楚什么事是自己不该再触碰的。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珍视的感情看得一文不值,即使和她在一起时很幸福,但不代表她会愿意再一次承受那种突如其来的崩塌。

那种伤,她不想再受一次。

“怜儿......”王玉台垂下眸子,轻轻唤着除她亲人和赵丹青外只有她一人喊过的亲昵名字。

“那一日,我擅自吻了你,是我的过失。”

语气诚恳得完全不似从来只有戏谑声调的王玉台。

意料中的沉默,还在回避她。

王玉台走上前,与白怜近在咫尺,低声说起那句从来没对任何人说出口过的话:“怜儿,对不起。”

“回到我身边。”

这份霸道,和命令似得的口气倒是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白怜迅速抬头怒视着她,本以为目光接触的一瞬还是会看见她玩味的眼神,但......面前这个女子眼里只有足够的认真,以及痛苦......

白怜怔住。

这位有足够资本瞧不起任何人的军神,怎么会有那样脆弱的眼神……

“你......”

白怜的话脱口而出,又硬是把剩下的话及时咽回去。

她白袖一动,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甩在王玉台脸上,那半张脸立刻浮现出五个指印,她又挥手,另一耳光又狠狠打在她脸上。

下一瞬,泪水夺眶而出,仿佛那两巴掌是打在白怜自己身上一样,心狠狠揪在一处抽痛。

王玉台没有阻止她,但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对不起。”

在感情里从来不坚强的白怜挡不住眼角渗出的泪水,原本清脆动听的声音此时彻底沙哑:“我不想要一个为了地位和武功就宁肯放弃我的人,我不要......你走......”

王玉台在白怜的错愕下,轻轻拥住她,怎么都挣不开,但她却又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不让自己勒痛她。

对方带来的触感,曾经的记忆,一时全部涌上来。

白怜仰头,泪水划过脸颊,无力地垂下挣扎的手。

喜欢或者爱一个人,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恰如其分?

王玉台缓缓从宝峰楼中走出,在水边拾起那顶墨青色的狼帽,一直站在原地的赵丹青问道:“怜儿怎么说?”

王玉台戴上帽子,将系绳拉紧,看着赵丹青的眼睛微红:“想知道,自己问去。”

一旁的姜兰亭冷冷清清道:“丹青,走吧,不必和这个薄情的女人多话。”

王玉台眼神一颤,似是被姜兰亭一语戳中心底最不愿被人提及的底线,身后整座湖水骤然立起,悬空在姜兰亭和赵丹青头上,遮天蔽日。

“你找死?”

赵丹青大惊下马上挡在姜兰亭面前,厉声道:“王玉台,你和怜儿的事我不想多过问,那只会让怜儿寒心,但若是方才怜儿没有承诺你什么,请你离开!”

王玉台眼神锐利,如刀子般刮在姜兰亭脸上,只是一眼,姜兰亭体(艸)内气机如同滚锅般翻腾。

她转身离去,整汪湖水砸落回湖中,浪涛起伏。

王玉台才走,姜兰亭没由来一口鲜血吐出,胸(艸)闷至极,赵丹青惊愕下连忙扶住姜兰亭。

姜兰亭摇摇手,忙坐下调理只被王玉台看了一眼、便搅乱的气机。

赵丹青紧紧握(艸)住她的一只手,非常担心地瞧着她。

白怜颓然倚靠在柜台边,双目微合。

赵丹青面前那一滩猩红鲜血,触目惊心。

翌日一早,王玉台便带人离开乐州,前往成都府。

在白石滩这边,十位部将都忙得焦头烂额,谁都不敢最后背上个失职的罪名,对应征新来的新卒要求严酷到令其他营的人难以接受。

每日一早,便是由专门选出的剑士教导习剑,晌午,便到滩外练习马上箭术,到了晚间,仍要让新卒强打起精神来演练阵型。

仅仅三日,招募的九千三百名新卒便退出了四千左右,十位部将把情况如实禀告姜兰亭,她并不意外,只是找上卓云飞,请他重新给她添上新卒,卓云飞自然答应下来。

又过得三日,又推出三千多人,姜兰亭仍向卓云飞请兵添补。卓云飞虽然疑惑姜兰亭手下新卒更换速度有些令他匪夷所思,但还是听郡主的话,拨给她充足的人。

如此反复,卓云飞都习惯了,只要看到姜兰亭晚间来将军府,便主动写出调配令状交给姜兰亭。

此番情况,直至十六日后才稍稍缓解。

姜兰亭对目前看到的成效还算满意,她每日都会抽空到白石滩观察练兵,并在心中记下更改调整的地方。

在第十八日时,姜兰亭下达的命令更让新卒气血上涌,将早晨的练剑更换为疾行,来回必须走足二十五里以上,一个时辰内必须走完整个来回,更难以接受的是,必须穿甲带兵器,再增添半石的负重!

这次便是祝诚六人都难以认同了,说这对于还没有修习过气机的普通人来说苛刻,而且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人数,若再加大练兵力度,只怕会有更多人退出。

“先做得三十年的马牛,才能做六十年的诸佛龙象,我要的是能吃得了这份苦的人,而我做出的决定,不会因为时日长短或人数减少而改变。”

众人闻言再无话可说,深深点头,齐齐朗声道:“将军教导得是。”

或许在期初许坤临四人认为姜兰亭是靠郡主作后台爬上来的,但现在看来,几人对她的看法早有改观,至少这不是个花瓶一样没有真才实学的女将军。

姜兰亭环视众人,微微笑道:“我从来都相信血汗不会白流,佛祖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心人。这半月来,诸位将军操劳辛苦,明日便传令下去,休整一日。”

“是!”

这句话可是让三营全营雀跃的消息,不只新卒,他们十人也苦不堪言,能得到一日的空闲,也非常满足了。

次日闲适下来,赵丹青与白怜去了白府,姜兰亭便在宝峰楼后院与养伤出医营的南郭常昭闲谈。

姜兰亭看着气色好了很多的南郭常昭,问道:“将军可有雅州那边的情况?”

南郭常昭说道:“现在王玉台手下中军镇守,苍月王又从成都、重庆两府调派了十个营的兵力,金军不敢轻易进犯,而王玉台有令,若不是金军攻城便一直防守,两军僵持,但末将以为,必然是金兵先退。”

一旁矗立的第七部部将潘雄问道:“这有些奇怪,听闻当时苍月军占领雅州时气焰旺盛,怎到了此时却死守而不趁胜追击呢?”

南郭常昭道:“这并不奇怪,若苍月军对敌,不管能不能取胜,总有伤亡,而苍月军死守雅州便了无风险,更能向朝廷要兵,这种安利双收的美事谁不做?”

潘雄恍然大悟:“属下愚钝了,好个狡猾的王玉台!”

姜兰亭摇摇头:“这未必是王玉台的主意,我看更像是苍月王或者她那位左仆射的父亲想出的。王玉台是统兵的奇才,但不喜欢谋划庙堂,苍月王和王左仆射才是这方面的老手。”

沉默少言的苏昌说道:“苍月王势力壮大,必然会排挤其余六位藩王兵权,对王爷怕是也有影响。”

姜兰亭点头:“这是事实,但无疑朝廷对应乐军也非常看重,王爷的兵力和势力直接关乎西夏和吐蕃两地的安宁,应乐军的兵力,朝廷不会轻易撒手的。”

正说话间,大堂一片吵嚷,紧接着大堂里的一位跑堂的跪地说道:“姜将军,高满棠高部将求见!”

姜兰亭道:“让他进来。”

“是!”

那跑堂的才下去,高满堂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他今日穿了常服,只是此时披头散发,衣服沾满灰尘,模样很是狼狈。

姜兰亭皱眉道:“高部将,你这是演哪出?”

听闻姜兰亭的话,一旁的南郭常昭、苏昌、祝诚、潘雄几人‘噗嗤’笑出声来。

“将......将军!”高满堂跪到在地,慌忙禀道:“将军,属下的部卒和五营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属下的一位女兵和两位士兵都被带走了!”

(鉴于一些客官可能不看作者有话说,所以就发正文里了:温馨提示大家如果第二天过了早上十一点半还没更新,那就是在第三天同样的时间更。因为偏头痛不能过多对着电脑,只能等吃了药好些再继续码字,拖延了各位的看文进度实在很抱歉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