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回自己营中梳洗,一整天下来,身心俱疲。

外面下着大雨,姜兰亭便召了伺候自己的所有侍女进了营帐避雨。

姜兰亭被侍女伺候着脱去血淋淋的衣物铁甲,侍女拉姆虽然对侍奉将军下浴这活儿熟能生巧,但另外一位侍女还是第一次侍奉人洗浴,却不敢多看,尽管都是女子,但若平日稍微多□□一点肌肤都会被视作女儿家不守妇道,所以为姜兰亭褪下衣物时,娇羞得不行。

姜兰亭此时看到脸色涨红的侍女,微微笑道:“怎么?害羞?”

侍女头更低了,轻轻点头。

姜兰亭笑笑,遣了另两名侍女过来。走入浴桶,腿刚伸入水中的一瞬,一层血污便在水面上散开,这些侍女好在习惯了沙场的生活,才没被浑身是血的姜兰亭吓到。她们舀起热水浇在姜兰亭身上,拉姆娴熟地替她揉洗发丝,擦拭身体,另外几人便帮忙拎了烧热的水、用桶换水。

厮杀了这么久,耳边的喊杀声似乎都还没淡去,泡在热水中通体舒泰,总算是完全放松下来。

帐内添了火烛,外面的天也渐渐暗了下去。

一人撑了伞从帐口进来,是莫度,几名侍女见了他纷纷跪下。他目光陡然瞥见木桶里背对着外面的姜兰亭,忙避嫌转过身去,道:“郡主莅临。”

他伞下,赵丹青换了身清爽的衣物,慢慢走到姜兰亭身边,几名侍女刚想出声行礼,赵丹青便将一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们噤声。

氤氲热气中飘着暗香,姜兰亭头倚在桶边,丹凤眸子紧闭,身体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浮着清香,沉沉睡去。

赵丹青坐在桶边,静静看着熟睡中姜兰亭。

过了很久,久到天都完全黑了下去。

姜兰亭迷迷糊糊转醒,睁眼就看到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赵丹青,脸上闪过惊奇神色,道:“诶,郡主,你怎么来了?”她对身后立着的侍女们嗔道:“郡主来了为何不通报?”

赵丹青笑道:“你别怪她们,是我不让传的。”

姜兰亭展颜笑起来,起身更衣,却不留神没站稳,好在赵丹青一把拉住她,才没重新坐回水里。

姜兰亭抱歉地笑道:“不小心就睡着了,现在许是时间泡久了,腿有些发软。”

身旁几位侍女忙取了绸布和一身洁净衣裳,伺候姜兰亭换上。

赵丹青笑道:“你是累了,需要好好歇息。”

待得侍女们出去,姜兰亭坐在赵丹青身旁舒展了一下,道:“本来是想清洗完就去你那里的,不料你先来了一步。”

“你来和我来,都是一样。我来,是想告诉你,傍晚莫度将军把我的意思告诉了南郭将军,以目前的形式,纵然今日有你使得出那般剑法守住雅州城门,但往后呢?我劝他随我们一同离开,届时我向父王说明缘由,父王是不会责罚他的。”

姜兰亭点点头,问道:“那南郭将军的怎么说?”

赵丹青脸上泛起无奈,摇头道:“南郭将军说,既然我父王将雅州交由他镇守,若此时撤出雅州被金兵攻占,是有辱父王的重托。”

姜兰亭叹道:“明日再劝劝看吧,今日他也累了。我们真要即刻离开雅州?”

赵丹青脸色顿时有些黯然:“我们离开右军这么久,若再不与卓统帅汇合,他恐怕会派人加急告知我父王我们三人的行踪未知,现下父王正与西宁州金兵交战,再不能分心了。”

姜兰亭点点头,非常能理解她关切父亲的心情,若是换成她,只怕也会下同样的决定。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早些歇息吧。”

“嗯。”

送得赵丹青回帐,姜兰亭也剪了灯芯睡下。

今夜的雅州格外寂静。

翌日,赵丹青、莫度和姜兰亭三人告别南郭常昭,赵丹青再一次劝道:“还望南郭将军下令让军民及早离开雅州。”

南郭常昭摆摆手:“郡主不必再劝,郡主要和二位将军赶路的话,还是趁早较好。”

见赵丹青还要说什么,他正色道:“应乐军向来只有战死沙场,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懦夫,我南郭常昭虽与社稷无功,但亦不敢开此先例,做那应乐军中万人唾弃之辈。今日纵然对千军万马,但末将要死,也会随雅州众将士共存亡,不辱身后那面应乐军旗。”

听他说出这番话,在场所有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城头的士兵们忍不住纷纷低头,眼角发红,赵丹青说不出话来,姜兰亭望着天空那堆阴云摇了摇头,就连莫度,也是心中发酸,他极少佩服过什么人,但此时发自肺腑钦佩南郭常昭这副不屈的气概。

南郭常昭伸手入怀拿出一封书信,递到赵丹青面前道:“这封家书,劳烦郡主在路经潼川府时替末将带到家人手中。”

赵丹青心里发苦,默默接过南郭常昭的书信,还想再开口劝阻便看到南郭常昭坚毅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收好书信道:“请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带到。”

“如此多谢郡主。”南郭常昭重重鞠了一礼,望向城外道:“不知金军还会不会再攻来,郡主该动身了。”

旁边几名士兵牵来了三匹快马,赵丹青点头道:“我在西宁州,等候南郭将军退敌的好消息。”

此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么说无非是让南郭常昭好受些,也是给自己一个希望,相信南郭常昭能好好活下去。

“借郡主吉言。”

一直在低头想事情的姜兰亭终于抬起脸,对南郭常昭道:“南郭将军,我想要将军手下的两个士兵,不知将军何意?”

他对姜兰亭笑道:“好说,姜将军是我雅州共同的救命恩人,将军需要哪两个人,带走即可。”

“如此便多谢将军,我想要将军手下的祝诚和苏昌二人。”

南郭常昭回头道:“祝诚、苏昌二人出列!”

祝诚和苏昌俱是一怔,他们都是雅州的守兵,怎能离开?

看他二人都负了伤,姜兰亭道:“二位有伤在身,现下连走动都困难,怎能御敌?”

祝诚闻言勃然大怒道:“你这话是在嘲笑我和苏兄弟是贪生怕死之人?南郭将军与雅州共存亡,我等岂能退缩!”

姜兰亭完全无平日好说话的笑脸,面无表情道:“留下来非但不能杀敌,还要做出无用的牺牲,难道这就是你所理解的忠诚?”

“你!”若不是姜兰亭的职阶高他岂止一星半点,他真想一拳头轰在那张小白脸上,当然,能不能打得过另当别论。

其实,姜兰亭也有自己的打算。赵丹青给了她四部部将一职,但手中并没有什么实际兵权。她既然答应赵丹青在留在军中,以她好强的性子,不做好是断然不能的。四部在战事中只留下一队人马,待回到西宁州,必然要重组,能招到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但祝诚和苏昌二人的能力她从昨日一战下来就非常看重,有意将二人召入麾下。

再者,她亲自挑选出的人,也更容易培养成为亲信,只一个蒲逍林,是万万不够的。

南郭常昭手下三万人,而祝诚和苏昌二人只是普通士兵,南郭常昭哪能注意到他们,而两人也确实负伤,南郭常昭便做个顺水人情,对二人说道:“你二人的确不易再参战,留下也未必能做什么,还不如随姜将军离开,另辟出路。”

二人听到这话齐齐跪倒,道:“将军,属下并不怕死!”

南郭常昭道:“我明白,但姜将军言之有理,与其做出无畏的牺牲,还不如保全性命,日后讨伐金贼。不必多言,你二人随郡主去吧!”南郭常昭又对赵丹青道:“本不想再劳烦郡主,但城中重伤将士居多,不知郡主能否将人们一齐带走?”

这却是件麻烦事,伤兵过百,她并没有能用来带走这些士兵的人,接下来南郭常昭便打消了她的念头:“末将会派出一百人随郡主离开。”

这位南郭常昭,当得一位爱兵如子的好将领。赵丹青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能带多少是多少。”

“多谢郡主。”

姜兰亭一行人离开了雅州,同时,带走了一百七十余名士兵。

他们赶往西宁州的路途中,祝诚和苏昌都没有给姜兰亭什么好脸色,姜兰亭也能理解,走到二人身边道:“古人言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二位若是硬要选后一个,那我也不阻拦,这儿离雅州城门还不算远,尽管回去就是。”

苏昌还算冷静,祝诚一向脾气耿直,当即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小白脸。”

姜兰亭闻言不怒反笑,手指一勾额带与红绳,如瀑青丝便披散下来,衬着脸上透白的肌肤,嫣然笑道:“女子不做小白脸,难不成做黑脸妇?”

两人同时呆了呆,瞪着面前俊俏的女子出神,他们几乎未想过姜兰亭会是个女子,在这之前都只当她是个有能耐的娘娘腔罢了,不屑一顾。

苏昌最先反应过来,扯了扯祝诚的衣袖,摇摇头,道:“谢姜将军救命之恩。”

祝诚还想说什么,但当话到嘴边的时候,望着眼前五官精致的小娘子硬是没吐出一个字,便沉默下去。

和醉酒的人吵架肯定是输,而同女人吵架则一开始就输了一半,因为人本性同情心丰富,习惯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弱势的一方,尤其当这个女人还贼漂亮的时候。

其实姜兰亭所言也不假,以二人目前的伤势,留在雅州的确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徒增两条刚烈的姓名罢。不管如何,二人的命还是姜兰亭保下来的,祝诚望了姜兰亭一眼,喃喃道:“多谢将军......”

姜兰亭没在多话,往前走去。她离开不久,便有士兵拿了两个白瓷瓶带给二人,说是姜兰亭为二人讨得的创伤药膏。

姜兰亭的确有心收入二人,所以适当的慰劳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但凡想要成大事,身边便必须有一批拥有相同或互补才能的人辅佐。在她看来,二人的能力都死她所需要的,性子也踏实,一旦让二人真心投靠,她非常放心。

一路上,没有遭遇金军,同意也没遇上前往雅州的援军,不知那位漠北军神究竟将援军带到了何处,赵丹青和姜兰亭都心知肚明,若王玉台的援军还不赶到,那雅州便再也抵抗不了下一次的进击。更严重的是,雅州是成都府通往西宁州一带的必经之路,失了雅州,就等于失了一处门户,再想到成都府,就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赵丹青派出数十名身强体健的士兵,骑马飞快来往于两军伍之间,好让她能随时掌握雅州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