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载着像游魂一样的单珺斐来到了祁山福利院。祁山孤儿院是赤宁市最大的福利院,设施相对来说比较完善,位置也比较偏,单珺斐之前没有来过。
“小姐,一共二百三。”出租车司机道。
单珺斐付了钱后就下车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看着面前的福利院,单珺斐有种想哭的冲动,事实上她一直在流泪,从星辉出来后她就一直在流泪。
果然是已经忘了,所以连她们之间共同的伤疤都舍弃了吗?
单意的肩头那个鲜红的蝴蝶,栩栩如生、娇艳欲滴,美的让人的心都跟着颤抖,可那个美对她来说是残忍的。
连唯一的痕迹都没有了,她到底要拿什么证明那就是单意呢?
单意……单珺斐在心底呼喊着这两个字。
“姐姐,这是妈妈蒸的鸡蛋羹,快来趁热吃……”小单意的牙都还没长齐,双手抱着独属于她的小饭碗献宝似的来到刚因为淘气而挨打的单珺斐面前,笑容可掬,没长齐的牙齿和粉色的牙床配上她的傻笑,让人忍不住想去戳戳她的小牙,感受着指腹上并不锋利的小牙无可奈何的磨砂。
“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边去,别烦我,”这时候的单珺斐可没这么浪漫的心思。
小单意一条胳膊圈住小饭碗,一只手拿着比她的手大很多的勺子费力的挖着鸡蛋羹,她还不太会这样用勺子,鸡蛋羹太滑,每一次都从小勺子边缘溜走,小单意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期待变得小嘴撅了起来,而且还有口水隐隐出现的嘴角。
眼看第不知多少次鸡蛋羹又从勺子边缘滑下去,小单意的脸都皱成了一个小橘子了,单珺斐终于看不下去,“你怎么这么笨啊,来我喂你,”她把碗和勺子接过来,然后又把单意拉到自己的怀里用腿夹住,轻轻挖了一勺,“张嘴……”
单意赶紧张大嘴巴,在鸡蛋羹进入嘴巴里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先是惊喜鸡蛋羹的美味随后是对单珺斐的无上崇拜,小手拍着巴掌:“姐姐好厉害姐姐好厉害……”
“吃饭的不准说话,”单珺斐嫌弃的用围嘴擦了擦她嘴角的残渣。
当单珺斐把勺子再送到单意嘴边的时候,单意的小手推了推她的手,往她嘴边推去:“姐姐也吃,姐姐也吃,妈妈做的很好吃。”
“谁要跟你这个小屁孩吃一碗饭啊……”单珺斐嘴上嫌弃着,手上却把鸡蛋羹送进了嘴里,松软润滑,妈妈做的果然好吃。
“姐姐吃了姐姐吃了……”单意咯咯的笑了起来。
吃完鸡蛋羹后,单意又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单珺斐的身后,“姐姐你等等我……姐姐你不能这样,妈妈不让……姐姐,快吃,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姐姐……”
“姐姐……”
“……”
“单意……”单珺斐的眼前一片模糊,她漫无目的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蹲下身来抱住膝盖,以为这样就能减轻心脏的疼痛。
“姐姐,你为什么在哭?”耳边有稚嫩的声音响起。
“单意!”单珺斐猛地抬起头,抓住那个稚嫩的声音,视线逐渐清晰,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露着没有长齐的牙齿灿烂的笑着,身上穿着虽然破旧但很干净的衣服,头发梳成了可爱的丸子头,阳光照耀着她的笑容,温暖而又纯真。
单珺斐看的有些恍惚。
“姐姐?”丸子头歪着脑袋疑惑的看单珺斐。
单珺斐缓缓松开手,生怕弄疼了她,转而将手轻抚在丸子头的脸上,语气卑微的乞求:“你能……再叫我一次……姐姐吗?”
丸子头灿然一笑,被口水润湿的小牙齿还能反射着阳光,“姐姐,你真漂亮。”
她喊道。
然后她就看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瘦弱的肩窝里哭的比她抢不到零食时还伤心,还大声。
自从知道单意已经忘了自己后,单珺斐就一直在隐忍着自己的哭泣,她知道顾琅和商若音都在担心她,所以她已经竭尽全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还是伤害了她们。
这一次,在这个孩子面前,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发泄自己的悲痛与绝望了。
丸子头没有害怕,而是小大人一样环抱住单珺斐的脖子,小手掌拍着她的后背:“姐姐不要哭了,不要伤心了……”
周围的小朋友也都聚集了过来,奇怪的看着单珺斐跪坐在地上,抱着丸子头放声大哭。
谁都有伤心的时候,福利院的孩子比任何孩子都提早熟悉哭泣,所以他们只是站在一旁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圆圈的中心就是单珺斐和丸子头,他们眨着童真的眼睛安静的看着单珺斐,用沉默祭奠她的泪水,用陪同为她的哭声做祷告。
不知道哭了多久,单珺斐哭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丸子头还是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小脸贴着她的脸热乎乎的,感觉好极了。
“姐姐,阿姨说哭的太久对身体不好的,”在太阳下晒了这么久,丸子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汗水。
单珺斐在她肩头慢慢抬起头来,眼前有些发黑,头也有些晕,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围一圈都是童真的笑脸,看到他们手拉手将自己围在中间,脸上理解的笑容让她的鼻头再次一酸,“你们……”
“漂亮姐姐好……”他们手拉着手向单珺斐鞠躬问好,脸上的笑意都要飞扬起来了。
这是单珺斐第一次被这种莫名的感动击中内心,像是有一股力量直达心底,让单珺斐如同脱胎换骨般。
看到她不哭了,小孩子们围着她坐下,开始一言一语跟她说起话来。
“姐姐姐姐,院长妈妈说我们长大了都会跟姐姐一样漂亮,是真的吗?”一位爱美的小姑娘羡慕的看着单珺斐。
单珺斐用纸巾擦着泪水,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当然了,你们这么可爱,等长大了一定比姐姐漂亮。”
“姐姐,奶油好吃吗?”一个小男孩咽了咽口水。
单珺斐笑着问他:“想吃吗?”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吸溜着口水摇头:“不想。”
“姐姐下次来给你们带好不好?”单珺斐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跟着纯净了。
“好……”孩子们一片欢呼。
“姐姐,你刚才为什么哭呀?”
单珺斐的笑容怔了怔,再次扬起的笑意有些苦涩:“因为姐姐最爱的妹妹……找不到了……”
那个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喊姐姐的小单意再也不见了。
孩子们一片沉默,很快有个小孩道:“那姐姐的妹妹也有可能是在福利院里,所以姐姐去福利院里找妹妹就好了,她们的院长妈妈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该多好。
“是……是吗?“单珺斐的泪水又盈满眼眶。
他会照顾好单意吗?
从福利院里出来,天已经蒙蒙黑了,单珺斐把手机开了机,这么晚了,商若音她们一定着急了吧?
手机刚一开机,顾琅的电话就急匆匆的打了进来,单珺斐接听。
“在哪?”顾琅冷淡的语气中带着急切。
单珺斐看着迷茫的前路渐渐出现亮光:“我没事,想自己静一静,让你们担心了。”
“让我来说!”商若音的声音在那边传来,然后单珺斐就听到商大小姐飞扬跋扈的声音:“单珺斐你丫的死哪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
不知道为何,听到她们的声音心里有了踏实感,单珺斐笑了笑,“大小姐,单某人很高兴能得到你的眼泪啊?语气出卖你了。”
“我管你,赶紧给我死回来,不然被我逮到弄死你信不信?”商若音吸了吸鼻子。
“我想静一静,接电话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平安报了,我挂了。”说着她真的就挂断了电话,任那边手机再怎么拨打她都不接。
“tmd单珺斐,装tm什么深沉?竟然敢挂本大小姐的电话!”商若音眼眶红红的,把所有的担心化成气话都骂了出来。
“安全就好。”顾琅淡淡道,虽然她不相信单珺斐是做傻事的人,但还是担心。
童雅也松了一口气:“派出去找单总的人要撤回来吗?”
“我打电话通知他们回来吧,她安全了就好。”顾琅又重复了一次,童雅拍了拍她的手,她心里明白,顾琅对单珺斐的安全有多担心。
商若音却不愿意:“不行!单珺斐那个死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自己静一静说不定又会钻什么牛角尖,不行!我得去找她!”
童雅凝眉想了想,对顾琅道:“我们一起去吧。”
顾琅看着童雅黑青的眼圈,心疼的点了一下头,“恩。”
“你俩够了,有妇之妇能不能别再单身贵族面前瞎晃?找个被窝钻进去该干啥干啥好么?真是腻歪……”商若音不耐烦的白了两人一眼。
顾琅淡淡道:“单身的并不一定都是贵族。”
商若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童雅道:“我确定自己没瞎眼。”
“真乖,”顾琅捏了捏童雅的耳垂。
商若音两耳生烟,使劲剁了一下脚,吊着半个肩膀扭头走了。
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这才跟了顾琅几天啊,童雅的身上就流露出恋爱的酸腐味了,好烦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你确定她在这里?”商若音怀疑的看着顾琅。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顾琅从车上下来,摁下密码门的密码,走进了这座别墅大院,“这是我送给她的,天颖成立一年的时候。她说折换成现金,我没同意,对她说,如果单意找回来后你还要重新买房子重新装修,不如现在就做准备,她才收下,这里承载了她最多回忆单意的时光。”
童雅跟着顾琅的脚步,大院的设计很简约,但是占地面积很大,有小片竹林和一个小喷泉。
在看到喷泉的时候三人的脚步顿住。
喷泉灯下的边沿上坐着一个瘦弱寂寞的身影,她正做着挥洒的动作,右手抬起潇洒一扬,她手中的钞票像是雪花一样飘飘洒洒,飞入喷泉池中,荡着水花漂洋,随后堕入水底,落在地上,被尘土践踏。
一向爱钱财如命的单珺斐……她……那些她用尊严交易的报酬,此刻被她像垃圾一样撒出去。
钞票在空中被风吹得作响,像是在乞求她再回头看一眼,可她只做冷眼旁观,漠然视之。
“我……草……”商若音目瞪口呆:“疯了……真的疯了……”
童雅亦是被单珺斐此刻土豪的做法吓傻了,撒钱玩啊!苍天啊!
“撒了就舒服了?”顾琅开口。
单珺斐缓缓回过头来,这是童雅在单珺斐脸上见过的最难忘的表情,她流着泪,脸上却挂着笑:“我只是觉得这样就也能忘掉过去。”
她在单珺斐见过各种各样的笑,但没有见过如此牵强却又自欺欺人的笑,单珺斐用她最熟悉的表情来掩饰着真是的内心,一如她之前的嬉笑玩闹。
“我们陪你,”顾琅轻声道。
于是,这个夜晚,她们四个人,就着残月,和着喷泉水声,对着如水夜色,将昂贵的红酒瓶身相碰干杯,喝出了街头扎啤的豪迈。
“本大小姐拒绝做这么没格调的事情!”商若音一手举着一瓶红酒喝的比谁都畅快。
“商总,你不能喝酒的。”童雅小口饮着劝道。
商若音无所谓的晃了晃自己吊着的那只胳膊:“不让我喝我偏喝!我商若音什么时候听话过?狂犬病躲我还来不及怎么敢来找我?喝!今晚谁不醉谁就是王八蛋!”
顾琅依旧优雅的对瓶吹:“这里好像只有你是不醉之身,王八蛋。”
商若音反应了一下,确实自己骂自己了,她刚要反驳就听到单珺斐对她道:“大小姐,执着好痛呀,我不想痛了,我想放弃了……”
“净说大胡话,你要是能放弃你就不是单珺斐了,”商若音食指抵着嘴唇凑到单珺斐跟前小声道:“放在心底,谁都不说,谁都不知道,再痛别人也看不到……”说着她妩媚的笑了起来,瓶身轻轻一碰,仰头灌进了自己口中。
她们哭,她们笑,她们苦涩着自己的苦涩,执着着自己的执着,把生活张扬成祷告,只愿送到那人身边。
童雅保持着笑意摇头,真的是都疯了啊,她疯了,大家都疯了,不过这种疯了的感觉……真让人着迷啊……她眯起眼睛透过朦胧暧昧的灯光看向顾琅,不管何时都高贵冷艳的顾琅,何时何地都能轻而易举迷倒她的顾琅,就连对瓶吹这么粗鲁的动作都做的那么迷人,童雅终是忍不住自己的花痴,凑上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舌尖勾.引了她唇上的一滴红酒,又冷又香,香醇入心……
这大概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红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