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急忙站起来,欠身道:“姜夫人,秦某有失远迎……”

姜夫人莞尔一笑道:“将军不必客气,妾身来意,将军应能猜到吧。”她长期男装示人,此刻易为女装,妾身二字,说得仍然略有拗口。

“也是为了进京面圣之事么?”

姜夫人道:“此时此刻,怕是没有什么事比此事更为重要了,将军不是也正为此事烦恼么?”

秦风道:“夫人有何指教?”他一向惯于把心思藏起来,尤其是忧虑之事,更绝少流露于表面,只是此时知道瞒不过姜夫人,也就不加否认。

姜夫人立在台上,往四下看看,居高临下,整个神风山方圆数十里尽收眼色,端的是绝佳景色,叹道:“难怪令师敢不惜冒险在京都咫尺之地入伙,这样的美景,不管生前死后,都算是绝佳去住了。妾身还未出阁之时,甚爱游山玩水,也闻此山之名,不过父母一再叮嘱,此地有绿林好汉盘踞,不许到此游玩,所以一直没曾来过,今日能来到这里,也算是得尝一个夙愿了。”

秦风道:“夫人风雅之人,非秦风等俗辈可比,我在此地长居十余载,从来没有这种感慨。”

姜夫人道:“佳人远隔,见面无期,登高只敢望远,至于近处佳景,则是无心玩赏,是这样么?”

秦风脸上一红,说道:“夫人取笑了。”不过心中也有些高兴,姜夫人是沈丹墨亲姨妈,她拿这事来调侃,说明她心里也不认为他这样做有何簪越非份,也就等于是认可了。秦风生性十分敏感,这一点信息,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份心理安慰。

姜夫人道:“秦将军,你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丹墨,朝廷如此反复,你还会答应归顺朝廷?”

秦风略一犹豫,却不回答,却道:“那,姜盟主为何也答应了呢?”

姜夫人道:“跟你一样,他也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对这个女人说,我害你骨肉分离了这么久,如果再不为你做一点什么,就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说着,眼里渗出几朵泪花。

秦风道:“夫人,你后悔过吗?”

姜夫人擦擦眼泪道:“要说从来不曾后悔那是假话,后悔是女人的天性,世上哪有完全不悔的女人?哪一天夫妻口角了,就会后悔,可是后悔就相当于水面上的泡,可能偶尔会冒起来一下,更多时候都是没有的,只因为我一直相信,他便是我这一辈子注定要在一起的人。”

秦风道:“哪怕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吗?你自小养尊处优,这些苦对你来说,应该是更加难熬的吧。”

“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自从跟他一起,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所以这些我倒无所谓。只是说实在的,也许我还是未能免俗,哪个女人的心里,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够堂堂正正,成为风云人物?象他如此绝代风华,只在绿林中厮混,多少有些遗憾,虽然在寨子里更加自由自在,可是终究不够名正言顺,何况象我们这些人,出身官家,这样的感觉自然更加强烈。只是我也知道,如果我真让他这么做,未免要受些委屈,象他这样的人,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哪里能受得住官府的约束,我若让他这样做,恐怕只会害了他。”

“你其实早就有这想法了。”

“一直都有。”

“可你跟他说过吗?”

“我不跟他说,我说过,他不是朝廷规矩可以束缚的人,倘若他跟他说了,他照做了,是顺了我的意,却会害了他,到时多半会事与愿违,倘若他不愿那样做,却又未免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其实他心里也已经明白了,所以对于现在的这个机会,虽然他其实有许多不便,但还是毅然答应了。”

“夫人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你心里也不安了?”

“是的,没有机会的时候,一直希望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我突然觉得很害怕,他真的适合在朝廷做官吗,我越想越觉得他不适合,特别是这次进京面圣,竟然还是那个李太师提出来的,我更加觉得害怕。”

“那,你是打算放弃这个机会么?”

“是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什么雄心壮志,什么叱咤风云,什么万众俯首,我突然觉得都很虚幻,只要平安,自在,就比什么都强,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再为他添得一男半女,那这一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秦风心里一声感慨,二十多年的光阴过去,一个天真无邪不顾一切的少女,终于被逼学会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思考,世事风云这个人生指导老师,是给了她一个怎样的教育啊。也许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才知道彼此存在的意义,才知道到了最后,繁华落幕之后,两个人都能厮守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保证,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他放弃功名,借此退隐,当然了,也用不着去朝见皇上了。”

“秦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妾身便是此意。这二十几年,我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本来就只剩下一个希望望,如果他能跟先父同朝为官,我不用再躲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娘家,见父母,那就最好不过了。现在我也不想他做官了,成一个平民百姓就够了。”

秦风道:“夫人,你想让我劝他?”

“是的。可能我来跟他的话,他会多想,所以由你来劝,可能会好一些。”

“夫人,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我能怎么劝,姜盟主正当英年,而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姜盟主个性张扬,不宜居于官场,这我也是非常担忧,但是如果让他就此解甲归田,那是浪费大才,这如何使得?首先我不会答应。”

姜夫人诧异地看着秦风。

秦风道:“夫人,此次赴京,风险甚大,秦风也是明白的,姜盟主该不该一同前往,我其实也在犹豫之中,但是去不去可以选择,但不该就此解甲归田。不但不该,秦风还有个想法,这次姜盟主托病不去,留在这里,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能控制住局面的,也只有他,有他在,奸臣就不敢擅自行动,我以为,这才是上策。”

“朝廷点了他的名,称病不出,可以吗?”

“那肯定没有问题,何况姜盟主的病,并非造假?所以,夫人最好是直接劝他从健康考虑,不去走这一遭。”

“不必她劝了,老夫照做便是,皇帝不是什么几岁婴儿,也不是黄花闺女,老夫才不感兴趣呢。”说话间,姜长歌从侧后闪身出来。

姜夫人道:“姜郎,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姜长歌道:“什么时候来的我倒忘了,只记得我来的时候,这里站着的还是一个小姑娘,后来就换成了一个傻女人。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还赔了不少眼泪呢。”撇了夫人一眼,“是不是知道我躲在后面,故意说这些来让我感动掉眼泪的,居心不良。”一面说一面轻轻搂住夫人,柔声道:“夫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这辈子欠你太多,只怕是无法尝还了,可是在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达到你期望过的一切。哪怕你已经不再在乎,可总得先努力做到。包括生儿育女,包括进入朝廷,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好官,为国家出力,我都会努力做到的。这个机会我绝不会放弃,直到所有愿望都实现了,番狗也打垮了,我们再归隐田园,安享天伦之乐,这是不是你最后的愿望了?”

姜夫人柔弱得倒入姜长歌怀中,含泪道:“姜郎,妾身怎么这么幸运,就遇上你了呢?”

秦风看他们夫妻不顾一切的亲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急忙看向熟悉的那个天边。

幸好,那儿已经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