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月朦胧,话朦胧(1/1)

沈丹墨听得大为震惊,没想到白雪有此见识。

管息求等人被白雪这一席话,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们脸上都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可是恶行在前,又在百胜寨的地盘,都不愿跟白雪争吵,说道:“这个、白头领有所不知,其实……要不,咱们进大帐去,请姜盟主定夺。”

老莫道:“对了沈小姐,老大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先把你安全送回寨中,什么样的人非要这么急着去见?”

沈丹墨道:“我也不知道,他也没说是谁。”

老莫嘟哝一声,白雪皱眉道:“不送人回到寨里,分明是生怕我们不让他去见那个人,却又不得不去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夜深的山顶。

明月高悬,月光如水。

一座新石墓前,香烛纸钱正燃。

坟前跪着一人英俊后生,病容惨淡,心事重重。

他的身后,一个美貌少女心疼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轻声道:“大师哥,能不能在爹爹坟前,跟我说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那后生好一阵沉默不语,几度欲言又止,似是不知如何回答。美貌少女眼泪便掉了下来,跺脚欲走,却还是留了下来,涩声道:“大师哥,你当真不肯说吗?”

那后生艰难一笑,说道:“师妹,你说,咱们的伏虎山美不美?”

“美。”

“咱们寨的兄弟姐妹亲不亲?”

“嗯,这个,很亲。”

“那你知道,大南朝有多少个象伏虎山这样的好山?”

“我、我不知道,这关我们什么事吗?我们所有的,不就是这伏虎山中一个小小的神风寨吗?难道,难道你不满足?”

“我是不是应该满足,我不知道,伏虎山很美,神风寨很好,可是,它太小了,你若是经常走一走,你就知道了,这万里江山,神州大地,除了无数如伏虎山一般的山,还有江河湖海,还有村庄城市,如果说神州大地象一大桶水,我们的伏虎山只不过是一滴小小的水珠,甚至,可能连小水珠都算不上。”

“那有什么不好,这里就算小,但至少我们在这里,谁也管不上我们,上头没有皇帝,没有贪官,没有恶吏,没有交不完的税,没有忙不够的活。我觉得很好了。”

“但,你知道吗,我们的很好,是因为,我们让很多人很不好,是因为我们的刀上枪上手上,都染满了血。”

“那当然,要不我们还做什么绿林好汉?再说,我们劫富济贫,那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是不是说,富的一定是坏人,贫的一定是好人?现在,你比丫头们有钱,那你就是坏人,丫头们就是好人么?”

“这……我比她们有本事,大师哥,你是不是在责怪我这样对待她们?”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我只是随便问问,师妹,我再问你,咱们大南朝,是谁的大南朝?”

“当然是官家的大南朝。”

“那这如此壮丽的无限江山,如此繁华的锦绣大地,是不是都官家的?”

“是。就连咱们绿林好汉占着的,人家也说是他们的。”

“那老百姓呢,是不是都是官家的老百姓?”

“难道还是我们的老百姓吗,我小时候读书,听人说过一句什么,普什么王土,率什么王臣,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说,天下的土地和老百姓,都是皇帝的。”

“可我觉得不是。”

“那你觉得是谁的?”

“是咱们的。”

“咱们的,天哪,大师哥,你,你竟然想夺取天下?”那姑娘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可是“咱们的”三个字,又让她脸上发热,幸福得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方,如在腾云驾雾一般。

“不是。我说的咱们,不是我自己,也不是你,是我们所有的人,所有兄弟姐妹,所有老百姓,明白吗?”

“不明白,这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不过是强盗而已。”那姑娘十分扫兴。

“别再跟我提强盗两字好吗?”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

后生倏地站起来,转过身来,怒视那姑娘。

双目如刀,那姑娘吓得一哆嗦,却仍是抗声道:“大师哥,你醒醒吧,我们本来就是强盗,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不管你爱不爱听,我们都是强盗,这一辈子,我们已经注定了是强盗,不可能再改变了,你醒醒吧大师哥。”

后生捂着身体,脸色更白,拳头半握。

姑娘落下泪来,凄声道:“你不要忘了,你是强盗救回来的,是强盗养大的,是强盗教你武功,是强盗让你当上了强盗头子,你的骨子里,流的都是强盗的血,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强盗了大师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大师哥拳头放开,突然间泪流满面,重新跪倒在坟前。

他喃喃的道:“师父,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再做强盗,我该如何,你说,我该如何?”

“那,我就杀了你!或者,你把我杀了!”师妹嘶声道,一面用拳头捶打他。

就在这时,一人道:“师妹,你住手,大师哥已经伤成这样,你为什么还打他?”

一个英俊后生出现在姑娘身后,将姑娘的手抓住。

姑娘闭上眼睛,把泪挤尽,擦干,说道:“对不起,大师哥,我不该,你的伤……”

“我没事,你要打,便打吧,你打我,或许我心里也好受些。”

姑娘甚是心疼,看看刚来的英俊后生,再一扭头,这才发现,更远处还站着一个年过五旬的白袍汉子,当下道:“二师哥,你怎么也来了,他,他又是谁?”

“我不知道,他说,他是大师哥的熟人,有一些话,关系到天下民生,所以,他要来问一问大师哥。”

白袍汉子走了过来,说道:“熟人到此多时,为何还不回头打个招呼?”

大师哥霍然回头,讶声道:“是你。”

“是我。”

“你深夜造访,却有何事。”

“老夫有一个疑难,想问一问你。”

“就在这里么?”

“就在这里。”

“在这里,我不想跟你说什么,要说,就另找一个地方说。”

“不必了,在这里就行了,因为我的问题很简单。”

“你会有简单的问题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武功很强的亲戚,最近得了一种怪病,其中一只手不但不听使唤,甚至不知何时会攻打他自己身体其他部位,一旦打起来,都能把他打伤,有几次差点把他打昏,他用尽了办法,也不能把它捆住,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整天抓着它,不让它乱动。”

“那你为何不帮他把那只怪手捆住?”姑娘道。

“这只怪手很凶,不捆可能未必发作,去捆一定强烈反抗,我要是去帮着,可能连我自己也挨打的。后来问了大夫,大夫说,这只不听话的手其实是可以治的,是因为我那亲戚以前过度使用那只手,又习惯责罚它,而另一只手可能是出于习惯吧,一直不怎么责罚,长久下来,这只手就过度反应了,要治好这只手,需得找到良方,得费不少时间,当然,治好了之后,双拳合一,他可能就天下无敌了。”

“那也得治啊。”姑娘道。

“可是,最近,我那位亲戚受到指令,马上要上山杀一只极厉害的猛虎。我那亲戚武功很高,可是他现在一只手不听使唤,而另一只手,却要用来防备这只不听使唤的手,因为不知道它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又朝自己打出一拳,猛虎在前,中这一拳,就有可能命丧当场。你说,他该如何是好?”

“那不是还有两条脚吗?一只手防着另一只手,用脚去踢。”二师哥道。

“两条脚未必赢得了猛虎,再说,精神分散,对付猛虎也是极其危险,这时候,我那亲戚想到了一个主意,把这只不听话的手直接砍掉,秦头领,你觉得,砍得,还是砍不得?”

“不能用它,它可能还要坏事,砍了它,可能还好些。”见大师哥不答,姑娘答道。

“可是砍了它,那我那亲戚,可能就永远失去做天下第一的机会了。秦头领,你说呢。”

“你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跑来问我?”大师哥冷冷的道。

白袍汉子一怔,抱拳道:“说得是,老夫告辞了。”

那姑娘道:“慢着,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走,你到底是谁,怎么可能专门跑来问这样的傻问题,你是为何而来,又为何说走便走?”

白袍汉子道:“老夫只能告诉你,我是思所思而来,闻所闻而去。”

“你在胡说些什么?”

白袍汉子淡淡一笑,回身便走。

那姑娘道:“神风寨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要走,也得说清楚再走。”纵身上前,欲待抓他,那人身影一晃,倏忽飘出数丈,身法极是俊逸,几下兔起鹘落,顷刻消失在山际,那姑娘追不上他,甚是懊恼,不断大骂老混蛋。

大师哥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

天际,已经出现了启明星,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一夜已将过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