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歌道:“你当真觉得神风寨有这本事么?未免也太小瞧四十八寨绿林好汉,以及我姜长歌的百胜寨了吧。”
樊英道:“我只问你,送,还是不送。”
姜长歌道:“真的有区别么?”
“区别太大了。”
“可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合道理,难道秦风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他伤成这个样子,还能扎腾出什么来?”
“他不是神仙。”樊英咬了咬牙,“不过,最好不要把他当作疯子或者傻子。”
姜长歌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这个事情,比我们了解更多?”
樊英冷冷一笑,说道:“你我不过是初次见面,话我却已经说得太多,你送不送?”
“送。”
“今晚就送?”
“今晚就送。”
“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樊英长出一口气,说道:“谢了。如你所说,今晚之事,望能彼此保密。”
“可以。”
“还有,不要让我觉得看错了人,明天日落之前,赶紧向朝廷发愿意接受招安书,不要拖延,你就说,闻知国难当头,嶓然悔悟,愿率部接受招安,为朝廷出力,奔赴前线,誓保江山社稷,不要说是我的主意。如果能同朝为官,我相信,会让……很多人高兴的。”
姜长歌道:“如果日落之前,没有发出招安书呢?”
樊英道:“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他看看沈丹墨,见她在一旁发呆,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了,抱一抱拳,向亭子外走去。
沈丹墨见他离开,如梦方醒,叫一声:“表哥。”追了过去,樊英却已加快脚步。沈丹墨知是表哥不愿让她追上,只得停下。樊英脚步便又放慢,却是始终没有回头,一直向山上走去。
姜长歌目送他直至背影消失,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丹墨道:“你,你愿意接受招安么?”她现在对姜长歌情绪十分复杂,不知怎么的会有种亲人般的亲近感,但是同时又有种巨大的隔阂,后一种倒也罢了,前一种情绪如何得来,她也不得而知,甚至也没有很清晰。
姜长歌道:“你觉得呢,我的深明大义的爱国小妹妹。”他原本一脸肃然,心事重重,似乎被樊英一席话搅动了满腹心事,可是与沈丹墨说话时,却不自觉地拿出开玩笑的口吻,果然是把她当成了小女孩。
沈丹墨给人的感觉一向典重,平稳,别人多半不敢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可是姜长歌说得如此自然,没给人丝毫不适,沈丹墨知他指的是刚才发怒离帐的事,这也是她难得的冲动。沈丹墨咬牙道:“这是你们的事,我不便插嘴。”
姜长歌道:“抱歉,你刚才好像已经插过嘴了,根据江湖上的规矩,你一插嘴,就表示这事要一起承担,你插了一嘴,现在不想管了,那可不行,根据江湖规矩,是要罚吃一大桶辣椒汤的。”姜长歌用手比划一下,意思是,这个桶相当于腰这么粗。
沈丹墨哪里知道江湖上有没有这种规矩,只知道江湖规矩古怪之极,眼看姜长歌一本正经,却也不得不信,这么大一桶辣椒汤,自然是万万不能喝的,只得说道:“我觉得,我表哥说的有道理,国家正当危急之际,要是你们受了招安,与朝廷一起抵抗外敌,我们仍可与强敌一战,一旦成功,你的那些手下,也会成为国家功臣,以后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
姜长歌道:“可惜你和你表哥都代表不了朝廷,庙堂深深深如海呀。我们上山做强盗的兄弟姐妹,上山之前,那个不是良民百姓,官逼民反,不反则死,这才上山落的草,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生下来就愿意做强盗的?”
“你是害怕朝廷不肯接受么?”
“不肯接受有何可怕,大不了跟现在一样。”
“那你怕的是什么?”
“如果人人都象你表哥,言必信,行必践,我是不怕什么的,再说,离家多年,谁不想来个衣锦还乡,哪怕早上威威风风回家一趟,晚上便捐躯战死沙场,相信许多兄弟姐妹也死而无憾……算了,这事跟你说,你暂时也是不懂的,你年纪还小。”
要搁平时,有人说沈丹墨年轻不懂事情,她就算表面上不怎么样,心里也不会服气,可是姜长歌如此说,她倒没有感到不妥,似乎他有这个权利一样。
“可是,表哥说,这事你要在明天日落之前定下来的。”
“所以我觉得非常奇怪,你知道吗,我突然闻到了一股很可怕的气息。”
沈丹墨轻轻用鼻子吸吸,这荒山野岭,空气清新,哪有什么特别的气息?
姜长歌笑笑,下意识的轻轻拍一下她的肩头,笑道:“傻孩子,我说的不是这个……”
沈丹墨已经明白过来,脸上一红,一时没说话。
姜长歌道:“我只是觉得,不但你表哥的到来奇怪,他最后的几句话,也令人奇怪,为什么要立刻送你回寨,一刻不得拖延,又为什么要马上决定接受招安,不能继续等待,难道说,这件事……”
见他不作声,沈丹墨也不敢打扰他,只看这月夜景色,听听鸟语,闻闻花香,依稀想起,五年前,自己也有过这样一次看山中景色的机会,就是那个晚上追回包裹之后,他一直帮她拿着包裹送她,送着送着,听到了她爹娘和弟弟的声音,母亲和弟弟都几乎是哭着叫的,爹娘叫的是她的名字,弟弟叫的是姐。
那人停下来,说道:“你、你叫丹墨?”
他念她的名字,念得真好听,仅仅是听到他这么叫,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她心里悄悄开出一朵花,点点头。
那人道:“你是官宦之家,为何却没有带贴身丫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跑,很危险的,知道吗?”
沈丹墨心里暖暖的,低声道:“原来有的,去年爹爹和娘商量说,千古以来,小姐变坏,一定是有一个坏的丫头帮衬着的,从此就只配老妈子给我,讨厌死了。”
那人道:“你家教这么严,我就不送你了,包裹我放在这,你叫你爹爹派人来拿就是了。”
沈丹墨点头。
“那我走了。”那人说着。
“那,你,你要小心那些强盗,这些狗强盗都没有人性的,我爹娘就恨死他们了。”
“你也这么恨他们吗?”
“当然了,谁会不恨他们?难道你就不恨么?”
“恨的。”
那人说完,抱一抱拳,转身扬长而去,朝着大路的另一端。
他走时,金乌已坠,玉兔初升,他脚步轻盈,衣袂飘飘,斗蓬随风张开,她看得简直痴了,只觉这荒山野外的月色,当真是美不胜收。
其实,她真不希望他就此走开,她真希望他多留一会,可是爹妈已经那么着急了,也就罢了,如果有缘,就下次再见吧。
沈丹墨正在发楞,却听姜长歌道:“你又怎么了?”
沈丹墨吓了一小跳,道:“没,没什么。”
姜长歌笑道:“舍不得你表哥离开吗?”
沈丹墨不知如何回答。
姜长歌道:“他挺不错的,虽然蒙着面,但是听说长得挺俊的。唉,所谓好事多磨,难免如此。”
沈丹墨慌忙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你误会了。”
姜长歌道:“这也没什么的,你不必害羞。他也是当真了得,出自富贵人家,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力,也委实不容易。对了,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情,有点难以理解,请你如实告诉我,你在神风寨这几天的情形。”
沈丹墨听他口气,似是事关重大,也不解何故,说道:“我是被他们抓去的,是那个坏女人江倩倩……”当下把被抓上山之事说了一遍,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姜长歌听得甚是认真。待得沈丹墨说完,方皱眉道:“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见过秦风?那可就怪了。”
“可以这么说吧,好像他也未必知道我在神风寨,这又有什么怪的?”其实在此之前,算是有点见过,但是因为一直没看到脸,所以说是没见过,倒也是事实。
“问题是,他应该知道你是在神风寨,否则也不会到我百胜寨来,而我,恐怕也不会有此一行了,他很清楚我和你们家……咳咳咳……咳咳咳……”姜长歌说到这里,大咳一阵,方道:“他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把我们引出来?”他踱得几步,突然停下,脸上露出极其震惊的表情,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不可能。”
他连说几个不可能,脸上的表情也是骇异之极,沈丹墨道:“你、你怎么了?”
姜长歌一下子坐在亭子上,似是陷入痛苦之中。沈丹墨见他神情如此凝重,大气也不敢喘,心下觉得奇怪,不知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却见姜长歌脸上表情越发痛苦,一脚狠狠地跺在地上,又用手连打几下他自己,一副痛悔之极的模样,脱口道:“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四十九寨啊,四十九寨……”然后双手掩面,埋下脑袋,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着远方,呆着不语。
沈丹墨不知他究竟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会如此痛苦。
姜长歌喃喃道:“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怎如何是好?十万生灵……十万生灵哪……天哪,怎么能这么狠,怎么能……”说着说着,竟然掉下泪来。
沈丹墨看着他落泪的样子,竟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传说中的魔王,原来竟然如此脆弱,原来竟然也会落泪。可是,十万生灵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