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失踪了。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一直端坐于尊位上的帝君，却在下一瞬，整个身体开始散发出极其刺目的光，然后随着强光的消散，那属于帝君的气息，已不存在于长殿之内。
不，不仅仅是长殿。整个北仙域，属于帝君的气息，已然无迹可寻。
事情的发生不过短短一瞬，陆衍还没来得及回到长殿之中，就被一位脸上失了血色的式神给找到了。
帝君用自身精血与法术构造而成的高级式神，他们有血有肉有灵魂，却又如此脆弱。当帝君的气息消弭与天地间时，连带着原本属于他们的高阶术法，也低至尘埃。
“你说，帝君消失了？”陆衍一时间觉得脑内有些空白，整个仙界除了压根不知晓存不存在的帝尊外，帝君已经是最强大的主宰了。可是，和帝君羁绊颇深的式神却神色恐慌的跑来告诉他，帝君他消失了！
对，是消失，而不是失踪。
对于长殿内有些争议和些微零乱的各种说辞外，陆衍在听了式神的说法后，对帝君的现状，更倾向于前者的描述。
消失，是说仙界再没有北仙域帝君的存在，还是说，整个天地间，再也没了帝君这个存在本身。
距离帝君离开此地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陆衍抬眸看向式神，他此刻已经虚弱到有些透明了。虽然身体还没有消失，却给人一种仿佛下一刻就会崩离解析的错觉。
“你没事吧？”陆衍问，对方有些艰难的摇摇头，却在看向陆衍的时候，又有些欲言又止。
显然，陆衍没有错过式神的复杂神色，却也没打算多问。
如果连式神都感应不到帝君的存在，那么，事情已经没了转圜，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可是，唯一让陆衍疑惑的是，按照帝君那强大到逆天的修为，就算是其他三域帝君联手，也动不了他分毫。那么，他怎么会消失？
明明，他到了现在，还能感受到来自帝君嘴唇上的炙热。从冰凉到火热，这种不同寻常的触感，就算是他，也不会认错了人。
而帝君……
陆衍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说，帝君是在长殿的长椅上随着强光突然消失的？”陆衍看着式神没有迟疑的点头后，复又急切的问道：“那，从仙界盛宴开始后，帝君是否有离开过长殿，哪怕一步？”
陆衍知道自己的语气很急切，可是，他心里却突然有种隐隐的感觉，只要证实了某件事，那么，它将成为真实。
在陆衍的话问出口时，式神先是疑惑的看了陆衍一眼后，才回道：“千年一次的仙界盛会，当帝君坐于尊位上后，是绝不允离开。这是仙界的法则，而帝君已承袭了好几万年。”
“那么，如果帝君离开了呢？”
“帝君并未离开过半步！”式神坚持道，接着，他眉目紧锁，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就算是仙界至尊，也不可能挣脱法则的束缚。虽然吾等并不知道违反法则会降下什么惩罚，却也不会是直接让帝君消失的结果。更何况，以帝君的修为，区区法则也不足以让他……”
后面的话，式神并未说出口。那有些大不敬的言辞，却让陆衍知道，譬如‘灰飞烟灭’或是‘消弭于天地间’之类的形容，他们也不屑去说。
法则也不过是一道禁制罢了，它再逆天也比不过天。天道之下，所孕育出来的天生圣皇，终是有着其特殊的意义。
微微垂下头颅，陆衍深黑色的瞳孔内，闪烁着密密麻麻的阴沉。
看来，他有必要主动去接近他了。
——在他拒绝了他之后的现在！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但是心里却有些微微的涩。
仙界第一个见到的是他，对他无限爱护偏袒的是他，温润如玉让他享受亲昵的是他，为他梳头束发的是他，默默等待他苏醒的是他，就连此刻，他存放在小世界内舍不得使用的丹药，也是他给予的。
这样一个看似毫无挑剔又让他心生好感的孩子，为什么却变成如今这般极端而疯狂。
独坐于卧室内的陆衍，内心却变得无比冷静。
失去帝君的仙界，众仙们，又该如何抉择……
只靠那些式神的支撑，北仙域终将在其后漫长的岁月里，失去它的威严和领域。
裔巽，他究竟是因为当初在冰渊寒谷的寒伤不渝，还是因为帝君不顾师徒之情把他驱逐于北仙域而心怀愤恨？
“小衍猜错了呢，这些都不是。”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空旷的室内，却如同放大了般，那么的诡异。
陆衍猛然抬头，只见，裔巽正站在他的正前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
“你……”
“呐，小衍！”裔巽打断了陆衍将要出口的话，“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衍静静的看着裔巽，看着面前这人依旧一身温润之气，但是他的脸上，却有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阴郁和狠戾。
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之间，似乎再也没了说话的*。
“真是让我心疼，小衍这幅摸样，是想哭吗？”裔巽低低的轻笑着，深沉的嗓音早已没了曾经的清亮，他看着面前的陆衍，一脸的面无表情，“你的背叛，真让我心寒。”
听见裔巽如此说，陆衍终是忍不住反问道：“背叛？！”
“你以为，当你答应了留在他身边而让我获取被释放的条件时，就是对我的救赎吗？”裔巽止住了笑，阴冷的声音如同冰渊寒谷的利风，刮在他的脸上，生疼。
“所以……”
“所以，这不是背叛吗？”
裔巽再次打断了陆衍的话，那张已然和帝君如出一辙的脸庞，纯黑色的眼睛里，带起了浓烈到完全不需要掩饰的怒意。
如火般疯狂燃烧。
“我不懂。”陆衍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迷茫，“如果不那么做，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就这么消散，连轮回都无法循入吗？”
“我情愿就那么死了，也不愿见你和他一起独居在长殿之中！”
如同吼出来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痛苦。
“我怎么会让你死呢……”陆衍呢喃着，仿若轻叹，“如果你认为那是种背叛，我无话可说。可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我却不能不去干涉。”
“干涉？呵呵，小衍，你凭什么以为你就有那个能力？”裔巽语气里透着毫不留情的讥讽。
“你明明知道，帝君和其他仙域的仙灵是不同的。”陆衍微微闭起眼睛，语气里有着无奈，“你想要抹杀掉帝君的存在，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天道会允许你如此逆天而行？你瞒得了一时，你能瞒得了那逐渐黯淡的星轨吗？！在这整个仙界内，他不是帝尊却胜似帝尊。仙界已有上百万年不曾动荡过，你现在的行为，不仅是将毁掉自己，更是让整个仙界随着你一起陪葬。”
“天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逆行的轨迹，它没有情理可言。裔巽，放手吧！”
“放手？小衍，你究竟是真的在为我着想，还是说，你其实是舍不得他会永远消失！”
裔巽突然平淡下来的语气，不复任何情绪。
“你不信我。”陆衍淡然的回道。
“呵呵，信？你让我如何去信，一个不愿和我一起离开长殿、一个苦口婆心劝我放过他、一个就连被他亲吻都没有任何不适反应的你！”
裔巽的反驳声，让陆衍哑口无言。
是啊，就连被帝君如此强硬的做出那么亲密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一丝不适。
没有反感，却也没有喜悦。不是不厌恶，也没有不喜欢。早已熟悉的举动，年复一日的重复，对方的接近似乎早就成了习惯，再没了反抗的想法。
就连那突如其来侵入唇舌内的亲吻……
陆衍微垂下眼眸，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
“你让我如何去信，又如何敢信？！”
声音悲凉到仿佛下一瞬就会哽咽的裔巽……
“如果，我现在同意和你离开……”
“迟了。”
裔巽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已经迟了，小衍。”
片刻后，裔巽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那双纯黑的双瞳之中，却带着赤红的血色一闪而过。
扬起的笑脸如同往昔般纯粹而温润，那张就算此刻逆着光，也依然完美到让人觉得窒息的脸庞上，不再有阴郁和悲凉。
逐渐开始变得透明的裔巽，他依然笑着，看着陆衍。
接着，他轻启唇角，无声的说道：“小衍，我等你，等着你找到我。”
然后，明明灭灭的微光嶙峋，裔巽已消失在空旷的室内。
他说，小衍，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