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丫克不克人她不知道,但丁俊兰心里清楚周娟的想法,家里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嘴,余下来的东西自然就少一份,六丫虽然现在小,可如果一直养到她嫁人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萧家不比其他普通人家养闺女,随便给口吃的能活命就成,到时候拿上彩礼也不亏,萧家这顿顿大鱼大肉的,到时候那点彩礼够干个啥,里外里都是个亏。
她心里更清楚周娟得了王秀英点头后会迫不及待去给六丫找人家,哪怕别人再不想要便宜闺女,可看在钱粮的份儿上大概还是会接受,到时候再把六丫随便往哪儿一扔,跟白拿似的!
所以这事刻不容缓。
以以往的经验,这事丁俊兰绝对第一时间去找宋恩礼商量,可宋恩礼现在每天跟掉了魂似的,哪还有心思处理这些,而且这事牵扯到老四,就跟王秀英说的似的,丁俊兰也怕再给她心里添堵。
丁俊兰左思右想,吃过晚饭后便去了一趟学校让罗立秋给她出出主意。
“二哥也不容易,当时为了救陈招娣结果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现在跟前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只留下五个闺女,本来我娘身子骨硬朗的时候还能帮着照顾,可现在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天都塌了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大嫂又非得说是六丫带来的晦气让把娃送出去,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到底念过几年书,丁俊兰说话比周娟要有水平得多,当然了,她更希望的是罗立秋能点这个头,能借着六丫稍稍缓和她跟萧建军关系。
萧和平没了,可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萧和平的事罗立秋也有所听说,一直十分担心宋恩礼和王秀英,只是犹豫良久没好意思上门。
她从上次萧建军用那五块钱给她捎来的糖球里拿出两颗,搁案板上捣碎,拿自己的茶缸给丁俊兰冲了点糖水。
没有糖票买不成白糖红糖,好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婶儿她也同意吗?”
“能不同意吗?谁都知道老四是我娘的命根子,现在老四没了,我娘做出啥都不奇怪。”丁俊兰捧着茶缸,却连一点想喝的心情都没有,只一个劲盯着罗立秋,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些松动。
可除了同情,她啥也看不出来。
“立秋啊,我……”
“娘!娘!坏菜了,爹领着大伯二伯跟人干仗了!”萧小栓屁股着火似的冲进来,拽起丁俊兰就往跑。
“咋回事?”罗立秋也跟着跑出去。
黄昏日落中,地头的叫骂声由远到近。
“咋!我还说错了不成!真当人傻呢,哪个干部家好好的闺女能往你们家嫁,还陪上这么一大车彩礼,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大伙儿自己瞧瞧,萧老四连命都搭进去了!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们,你们倒好还跟我来劲,真他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遭报应!”
到地里一看,丁嫂子插着腰一指头一指头往萧建业鼻子上戳,唾沫星子都够浇地的了。
她的身后还站在他们家一大家子,像是为她撑腰。
萧家三兄弟扛着锄头,个个气得七窍冒烟,后槽牙都快咬崩。
不用萧小栓再解释,光是听这话罗立秋已经明白萧建业到底为啥要领着兄弟俩跟人干仗了,这事换做是她,也得上!
萧和平宋恩礼和萧家人于她都是再生父母!
罗立秋撸起袖子,直接冲到丁嫂子勉强,上去就是俩大耳瓜子,“好啊!又是你在这儿造谣!你不就是不高兴萧婶儿没选你家胖妹选了我给萧二哥当媳妇吗?敢闹得我们家不安生,我就跟你拼命!”
“狗娘养的你敢打我!”丁嫂子跳起来就跟罗立秋打作一团,得亏旁边的人拉得及时,只是没想到这边刚拉开,张老棍带着民兵又来了,“记吃不记打是吧!敢在人民群众的队伍里宣传封建迷信,直接抓起来!”
“我啥时候宣传封建迷信了。”看到张老棍,丁嫂子的声音自然而然的怂了几个度。
在大队里,比起王宝生这个好说话的大队长,社员们更怵张老棍这个妇女主任。
这家伙面善手黑,得罪了他保不齐哪天就在背后给你来上那么一下,让你连喊冤的地儿都没有。
“还没有宣传?你这话不就是我们家红旗克夫的意思!当谁听不出来呢!就你这缺德样儿,活该你们家胖妹做一辈子老姑娘!”周娟风风火火赶到,手上还顺把笤帚过来,挤进人群就往丁嫂子头上招呼!
罗立秋为了萧家的安生能跟丁嫂子拼命,她周娟为了接下来好日子也能豁出命去!
霎时间,田间地头打作一团!
闹成这样,哪还顾得上别的,也不知多少看热闹的人被挤下田地,刚种下去没多久的秧苗全让踩趴下了。
宋爷爷叼着根狗尾巴草蹲得老远,跟看好戏一样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整个萧家除了宋恩礼,大概就只有他没把萧和平的死当真了。
且不说自家宝贝孙女的空间到底有多大能耐,如果萧和平真死了,她咋可能每天悠悠哉哉的躺炕上干嚎,以他宋家人的性格,早他娘上省城部队搅它个天翻地覆去了,更不可能把她心爱的男人烧成一把骨灰。
在宋爷爷看来,这骨灰,无非就是想让知情的王秀英没法求到她头上罢了。
但宋恩礼不说,他绝对不问。
眼瞧着这帮人闹得不可开交,然后被随即赶来的王宝生挨个儿臭骂,宋爷爷看完好戏,在草地上蹭了蹭鞋底的土,没事人一样往回走。
约莫个把小时后,萧家兄弟等人垂头丧气的回来。
王宝生处置了带头挑事的几人,包括萧家兄弟和丁嫂子一家子,地里的庄稼让糟蹋了,这些损失不能让大队里承担,所以全分摊到了他们头上,一家各赔一半,直接从工分里扣。
家里日子再好,也没有不心疼工分的庄稼把式,倒是王秀英听说这事后,直接撂话:“下回再有人敢胡说八道,直接往死里揍!咱家赔得起!”
可谁心里都清楚,经过这一遭,宋恩礼的克夫的名声算是跑不了了。
寡妇,遗腹子,哪个都不会好听,那些个以前跟宋恩礼有过过节的,谁在背后说起这事都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特别是陈招娣,每次听到别人说宋恩礼寡妇克夫啥的她都要怯怯的凑上去听个尽兴,仿佛这样她就能生出儿子就变得比宋恩礼高一等。
打从这天后,罗立秋跟萧家的关系却又重新亲近起来,虽然不如以前热络,但好歹恢复了走动,罗立秋还主动到萧家请求王秀英把六丫过继给她养着,并且一分钱都没拿萧家的。
王秀英没心思再操心萧建军的亲事,甩甩手直接让她抱去了。
“红旗啊,你开开门,娘想跟你说个事。”半夜,王秀英突然跑到宋恩礼这屋来敲门,把熟睡的萧家人全给吵醒。
打从“萧和平”的骨灰抱回来后,王秀英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咋下过炕,一时间大房二房纷纷开门出来。
“娘,咋这么晚还没睡呢?”
宋恩礼迷瞪着眼,鞋都趿反了。
“不是。”王秀英把她往里推,关上门后才红着眼睛神神叨叨道:“娘刚梦见老四了,老四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给娘托梦,他一直跟我说舍不得你一个人生娃带娃,娘这心里也有这想法,老四稀罕你娘也稀罕你,可娘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让你守着个没了的人把下半辈子搭进去,一个女人带着娃过日子苦啊,要不你还是回去跟你爹娘商量商量,如果他们也有这想法,就让他们来安排吧,娘这边绝对不给你使绊子……”
“娘,您说啥呢!”宋恩礼握着王秀英的手,本来她不想哭的,结果愣是让王秀英把眼泪给催了下来。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里痛骂萧和平。
整的这“好事儿”,害得她天天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说,俩老的身子骨也仿佛一夜间又老了几十岁,王秀英起码还能哭能稍微发泄排解,本来就不爱说话的萧铁柱却几乎是一夜间让那头半百的头发如今是彻底白了个全乎。
“娘就希望你好好儿的,老四走了,这家也散了,你留下来也只是遭罪,只要你能答应娘好好把娃生下来就成,你愿意养着娘不跟你抢,你要是不愿意娘一定好好把他带大。”虽然是儿媳妇,但王秀英对宋恩礼那是真心当亲生闺女看的,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闺女好?她也想宋恩礼在家留一辈子,守着老四的骨灰守着老四的娃,可一想到外面那些从没停止过的难听话,她实在于心不忍。
小儿媳离开这地儿,起码还能继续过安生日子,寡妇改嫁虽然也不是啥好听的事,可那也好过守一辈子寡。
“娘,您别赶我走,我不走,我是萧大哥的媳妇,不管萧大哥还在不在,我一辈子都是他的媳妇。”宋恩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忍住直接告诉王秀英你那瘪犊子儿子压根就没死,成天在白针山上领着一帮小兔崽子猎野猪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