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些此事,秦胜展颜而笑道:“都好都好。定儿升了龙禁卫副都统,他媳妇刚生了个儿子,双喜临门。轩儿去年进了守备衙门,也娶了一房媳妇。芝儿年纪还小,拙荆舍不得他早娶,我的意思也是让他多读两年书再说。”
玉暝道:“若他们都有时间,晚膳不如一起用吧,把小的也带来我瞧瞧。”
秦胜忙起身谢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王爷的身体才刚好些,小孩子聒燥,不会太扰吧?”
玉暝道:“一家人吃顿饭而已,不要紧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秦胜便起身告辞,陈福把他送出去,顺便交待了玉暝的饮食注意之事。
到了晚上,一家子男人在正厅里聚起,一等玉暝来,倒头便拜。玉暝忙说“免”,让陈福帮忙把秦胜、秦定、秦轩和秦芝搀起来。
玉暝是第一次见这三个舅哥。
只见秦定长得最像他老爹,四方脸,粗眉毛,身高肩宽,威风凛凛。
秦轩则身材颀长,气宇轩昂。
而秦芝与玉暝同年十六,生得唇红齿白,竟和秦月娥有七、八分相似,男生女相,自然十分惹人怜爱。
秦定、秦芝和秦月娥是嫡出,秦轩是庶出,三个儿子看起来都十分出色,并不见秦轩有何不及之处。不过玉暝心里有数,正庶必竟还是有分别的。秦定在龙禁卫当副都统,是五品的官儿,而秦轩年纪相仿,却刚进守备衙门任一个九品的巡查长,官职上差了好几级。
而两人娶亲也见分别。
秦定娶的是户部侍郎的千金,秦轩的媳妇却只是一个礼部主薄的女儿,也是庶出。
这些事秦胜不说,玉暝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阎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他报告一遍京官的情况,秦胜府上的事他多留了些心,问得比较细。
玉暝打量这几个舅哥,秦定等人也打量玉暝这个妹夫。
玉暝在京中是有名的病秧子,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他得的是痨病。当年先帝一道旨意下来,秦府就闹了个不可开交,秦夫人不肯把女儿嫁给痨病鬼,秦定也替小妹不值,秦月娥自己则以为掉进了火坑,哭了个死去活来。
秦家人都觉得秦月娥嫁给玉暝是去受罪的,直到如今,秦定他们还觉得秦月娥一定在青州受尽委屈。
现下起身一看,玉暝穿了件蜜合色杭绸锦袍,腰系玉带,头顶玉冠,丰神如玉,配得上“人中龙凤”四字,并不是想象中痨病鬼的样子,就傻了眼。
小妹特么运气真好!捡到宝了!
众人未赶着入席,而是先在外间坐着吃茶。玉暝坐在炕上,秦胜相陪,秦定等人没有玉暝的令,只能站着。玉暝说赐坐,下人们才捧来几张圆凳,秦定等人依序坐下。玉暝吃了口茶,向秦定三人各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然后问:“不知小侄子在哪?”
早有奶娘候在外头,得了话就把襁褓中的婴儿抱进来。秦定接过来捧给玉暝看。
玉暝瞧婴儿圆圆的小脸,在襁褓里蹭来蹭去,甚是有趣,就抱住拿手指逗了逗。小家伙缩缩脖子,奶声奶气地哼唧了两声。玉暝一时恍惚地想,要是自己有个孩子也挺好。可是他马上想到如果是个男孩,这孩子就须送到京城来养,一年也只见得上一次面,立即又断了这个心思。
他逗了婴儿两下,就把襁褓还给秦定,陈福递上一个金锁,这是入京前就预备好了的。玉暝亲手把金锁给婴儿戴上,然后问:“取了名字没有?”
秦胜道:“还没有。”
玉暝沉吟道:“小孩子平平安安就是福,不如名字就叫秦颐吧。”
秦氏一族忙跪下替孩子谢恩。
奶娘抱了孩子下去,众人入席,菜色都以清淡为主。众人一面吃饭一面说话,玉暝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带到行军打仗之事上。因为秦胜是武将,带兵十多年,所以并不觉得玉暝提起军事有何奇怪,以为他是想借此打开众人的话匣,不用拘束之意,便起劲说了起来。
秦定和秦轩都有军职了,自然也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玉暝用心听着,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他又看秦芝,秦芝面带愧色地道:“草民不太懂军事。”
秦胜道:“王爷见笑,我两个儿子都子承父业了,剩下芝儿,从小长得秀气,举止又腼腆,拙荆舍不得他舞刀弄枪,就让他从了文。”
一顿饭吃下来,玉暝与秦家子弟混了个脸熟。玉暝道:“几位舅哥不必在意我的身份,都是自己人,你们闲时不妨来菱芳苑找我说说话下下棋,我一个人在京中其实也闷得很。”
众人连声称好。
散了席回到菱芳苑,孙兖和袁轶轮流进来请脉。孙兖和周太医是一样的说法,说是玉暝旅途劳顿,还需要静养。袁轶进来一摸脉,道:“王爷觉得怎么样?”
玉暝道:“早上已经好了,刚又有些发闷。”
袁轶道:“王爷的身子还是很弱,那种药虽然害处已经很小,可是仍不能多吃,吃了以后一定要注意休养,否则真会勾出病来。这一顿饭已是过分了,王爷早些歇着吧。”
玉暝道:“这药你备了多少?”
袁轶道:“有十来丸,不过非到必要,还是不要用的好。”
玉暝叹道:“我看皇上终是不大放心我在秦府住着的,少不得也只能服了。”
袁轶道:“我不是怕王爷身子经不住,而是……”
玉暝听他欲言又止,也不催,只是看着他。
袁轶无奈地叹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才说的。其实这也是我的猜测,还未有真凭实据。王爷过去发病前,可有什么征兆?比如受了风,或是劳累过度?”
玉暝想了想,道:“我在太子府时上下伺候的人都很小心,即使受风或劳累也有限。”
袁轶道:“王爷发病可有规律?”
玉暝道:“时有时无。”他顿了顿,道,“你是怀疑有人暗中给我下毒?”
袁轶道:“要让王爷生病根本不必用毒,有许多对常人无害的药都能催发王爷的病症。我看下药的必定是医道高手,一般人即使拿到药方也看不出不妥。王爷的先天不足,本不该这么严重,三岁以后应该会自然痊愈,即使不能痊愈,也应该没有大碍,断不会像先前那般闻些酒气就发作。”
玉暝沉默了一会,面色阴沉地道:“即使京中有人给我下药,但我回青州以后应该没有再服了,可还是经常无故发病。”
瞧他面色不善,袁轶道:“王爷可以放心,肯定不是孙大夫,他的脉案和药方我都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是饮食?玉暝面色更难看了。此人能避过无常的耳目给他下药,自然隐藏颇深。很有可能无常就是看见他下药,也不知道那是有害的!
袁轶道:“最近几个月的饮食单子都是我在拟,就是为了排除饮食和药物无意中冲突的情况。不过我瞧王爷虽然用了我的食单,脉象仍然时有不稳,下药的事虽无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
玉暝沉声道:“袁师,若真有人下药,除了让我的病反复发作,还有什么坏处?”
袁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若是一直这样,王爷的身子会熬不过三十岁。”
玉暝攥紧了拳头。
袁轶道:“我说那药丸不宜多服,就是怕有此道高手在皇上身边,会瞧出破绽来。”
玉暝斩钉截铁地道:“你将那药毁了吧,若要装病,除了吃药,还有许多办法的。”
是啊,以王爷现在的身子,只要受些寒或喝点酒就能发病,根本连吃药也不用。袁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心事重重,玉暝一夜没睡好,一早起来就开始咳嗽,把秦府上下都急坏了。该不是昨儿晚上吃的那顿饭闹的?秦胜将此事一报上去,皇上就遣了周太医来看脉。
看着周太医那张老脸,尘封已久的恐惧又在玉暝心里解封。小时候在太子府,他总是觉得周围的人都不怀好意,每个人都有可能害他,现在这感觉又回来了。
正像小丫头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玉暝忽然很想念江灵儿。
从小到大,他所见的人都是经由别人一手安排好的,这些人包括皇上、太子、各大藩王还有他的父王。他一直被人摆布着,不管是望他好还是望他不好。江灵儿是唯一一个他用自己的眼光从人海里挑出来的人,所以虽然她很平凡,缺点一堆,他却格外宠爱她。他不想她也变成只知道顺从的木偶,所以由着她没有规矩,由着她行为出格,言语放肆。
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灵儿无意中说的那句“你挨几十杖试试疼不疼”,从小到大,没人这么抢白过他,在那一瞬间,玉暝感到说不出的轻松,他在小丫头面前放下了长久以来的戒心。这世上终有一个人不是别人安排好了放在他身边的。身边围绕的那么多的目光下,终于不再只是他孤独一个,他有了伴了。
那种轻松愉快,感到拥有伙伴的感觉,没有他的经历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明白。
要是小丫头在就好了,玉暝的手在被子里握紧了江灵儿做的那个乞丐口袋。等这次回青州,小丫头应该做好个更好的了吧?想到此处,玉暝在枕上淡淡一笑。
陈福斜了他一眼。这小主子,生着病还乐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