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七月,天气没那么酷热难耐了。走在路上,江灵儿心情舒畅,不停地拉着玉暝看虫看花看鱼看水,玉暝被她缠得没办法想心事,只好嗯嗯哼哼地瞎应付。王府里的一切,江灵儿看着都新鲜。她是老家遭灾时被家里人卖给人牙子,几经转手最后卖进王府的小难民,没什么大见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好。
在王府虽然待了有段日子了,但她没怎么在花园里逛过。一来是每天都有活要干,二来府里也有规矩,凡是二等及以下的丫头是不许随便在府里乱走的,尤其是玉暝日常会行走的那些区域,都明确划分出来,严禁闲人入内,免得随便一个丫头小厮就冲撞到王爷。
所以这一片花园江灵儿从没来过,再加上勾销了赌债,心情轻松,所以就又开始忘乎所以了。她正高兴,身边的玉暝忽然身子一僵,沉声喝斥:“什么人!”
江灵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他的衣袖。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从一道柱子后跪出来:“王……王爷……”
“小胡子?”江灵儿认出他来。
玉暝双目一眯:“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这叫什么事儿啊!小胡子语带哭腔,委屈地说:“奴才是奉了全公公的命令。王爷头先刚走,全公公光着屁股跑出来叫奴才在后头悄悄跟着,免得主子出了什么万一。”
我这么大一个人,又是在自己府里,外面这么多亲兵把守,能有什么万一!瞎操心!玉暝挥挥手叫他起来,在前带路,三个人往书房走。
有人在场,江灵儿也不敢放肆大胆了,规规矩矩地垂着头跟在玉暝身后,玉暝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走到书房附近的竹廊,只见陈福在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乍一看到玉暝,就飞跑着上来干号:“哎呀我的祖宗,您这是去哪儿了,可把奴才的胆子都吓破了,下次可再不能这样了!”
唱大戏啊?江灵儿惊诧地瞪着福伯,玉暝则皱眉无奈。
脑袋差点掉了,陈福一肚子的气不能冲着玉暝发作,便拉着小胡子扇了几个耳光:“没眼色的东西,跟着主子瞎胡闹,万一出了事,你特么担待得起么?拿你老子娘全家来赔也赔不起!”
小胡子也嚎起来,这特么关他什么事啊!
江灵儿则吓得直往玉暝身边缩,怎么出去打个牌,这么严重?这事可是她勾起的,岂不是罪过最大?她偷偷瞧玉暝的脸色。
玉暝表面上强作平静,心中尴尬,这件事确实有些胡闹,陈福打小胡子,其实是在借着罚他向自己表态:主子要胡闹,奴才阻止不了,奴才只和这些小奴才计算。
玉暝虽是王爷,是主子,可是行事也不能太偏颇,看着陈福打小胡子,他有错在前,也不好阻止,只能任由小胡子受些委屈。等陈福打得差不多了,出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他道:“行了,大庭广众的,回去吧。”
陈福揪着小胡子的耳朵让到一边,玉暝走了过去,江灵儿跟上前的时候,陈福向她投来一个可以杀人的目光,江灵儿打了个寒噤,福伯不会连她也想打吧?她连忙紧跟着玉暝,万一陈福有揪住她的动向,她就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赖住玉暝。
陈福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事肯定是这小蹄子调唆的,还没成后宫呢,就撺掇着主子瞎胡闹!由着她这么下去,什么事干不出来?得找个机会打磨打磨,这也是为了主子好!
回到书房,陈福进屋替玉暝换衣服,江灵儿趁机溜去茶水间吃中饭,等回来时,没在外面看见小全子,小胡子也不知道上哪去了,二门上换了个生面孔。等她下午办完了差事从书房回去,才听说小全子和小胡子全被开罚了,小全子打了六十板子,小胡子打了二十板子,给抬进内侍大院养伤去了。
抬回内侍大院可不是什么好事。小胡子也就罢了,一直住在大院的,小全子是玉暝的近身内侍,日常跑腿传话的,所以平时住在正院里,这一下被抬回去,可就未必送回来了,也就是说,他的位子可能不保。
王爷身边的位子,那多紧俏啊,几百只眼睛盯着那几个缺,一旦有人顶上来,后面的事情就不好说了。小全子虽然是福公公的得意徒弟,可老实说,福公公的徒弟、干儿子、干孙子,在府里一抓能抓出一把来,又不是只有小全子一个。
看来小全子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
江灵儿听茶水间的丫头这么议论,心里万分过意不去。要不是她输多了向玉暝求救,也不会连累小全子和小胡子挨打。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怎么知道和玉暝出去打个牌,而且又是在王府里,走路也不过半刻钟的事,会这么严重?
不过小全子和小胡子挨打的理由并没传开,大家都以为是日常伺候中出了什么纰漏。江灵儿做贼心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挨打被退回浣衣处养伤,然后位子就给人顶了。江灵儿出了好几身冷汗,结果天亮就吓病了。
曾妈妈派了另一个丫头去书房照应茶水,玉暝见了一呆,朝陈福看,还以为陈福把江灵儿也开罚了,目光很不善。陈福哪敢动王爷的后宫,他想的打磨打磨,也是小施薄惩,怎么会动真格?连忙问这丫头灵儿去哪了,好撇清自己的关系。一问才知灵儿病了。
是真病还是装病?玉暝和陈福同时想。
玉暝叫陈福去看看要不要紧,真病了就给三日假,让她安心养着。陈福不敢耽搁,忙来了茶水间。曾妈妈赶着出来迎这位奴才祖宗,叫人上最好的茶,伺候陈福吃了,才到江灵儿房里来探病。
江灵儿因为夜里连惊带吓,又出冷汗受了凉,所以正在床上发热。一看见曾妈妈引了陈福来,她以为是来提她去打的,裹紧了被子哭。
哎哟~陈福看她眼泪鼻涕的,心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放肆。特说了几句规矩立威,等吓唬得差不多了,才解释不是来打她的,让她安心养病,书房那儿等着她病好了回去继续伺候。
江灵儿一听不会打她了,位子也保住了,才安心睡去。等睡到下午,又有人来探她,这回来的是燕分和花落两个。关起门,两个丫头问她全公公挨打是不是因为当班时间打牌给主子发现了?一听说是,十分过意不去。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挨打呢?花落很伤感,打他的人简直是混蛋!她悄悄拿了五钱银子托人从外面买了些补品,第三日提着补品去了内侍处的大院。
话说小全子挨了打,头一日房门都快被探病的人踏破了,主要都是职位不高同住在院子里的太监,也有四、五个正院里的丫头,但第二日人就少了好些,到了第三日,一个上午也没见一个人影。小全子多精明的一个人,马上觉出不对,叫了一个素日相好的太监来问原因。
那太监平日和小全子好,也不过是为着小全子能给他些好处,可小全子一直也没照应过他,他心里早就不乐了,如今小全子一瘸一拐地去问,他摆着脸子说了一番风凉话。小全子气得脸也青了,骂道:“你特么什么东西?我全福就算一时失了势,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要摆布你还不容易?”
那太监眼珠一转,也怕小全子重又得势,这才面色稍缓,说了两句软话,告诉了小全子实情。原来小全子的位子如今让个叫小齐子的太监给顶了。
小齐子?小全子想起他来,也是陈福的徒弟,整日里偷鸡摸狗地变着法弄银子孝敬陈福。小全子看不起他,虽然小全子自己其实也没少上供。
小全子气得牙痒痒,当下正在屋里盘算怎么摆布小齐子,外头伺候他的小太监,一个才八岁的毛孩子小陆子,进来怯生生地说外头又来了个姐姐。
小全子想果然还是有脂粉好汉、巨眼英雄识得他的,忙拄了拐到床边趴下,命小陆子请人进来。
花落把补品交给小陆子,交待了他吃法,便进了屋子,一看全公公竟然住得这么简陋(其实也还好),眼圈就红了。又瞧见全公公趴在炕上,头朝内侧,安静地睡着,她更无由地心一疼。
啊~为什么他是个太监。
花落坐到炕旁,轻声问:“全公公可好些了?”
小全子是什么人物?曾经是王爷跟前的红人啊,虽然挨了六十板,可谁敢真打?小胡子受了二十板,伤得还比他重些。可眼下在这丫头跟前,他不免要装得厉害些,才像条硬汉,所以哼哼唧唧有气无力地道:“不碍事,我全福……这点苦还扛得住……”
花落听他声音语气都不对劲,和前些天听见的不一样,道是挨了打,所以嗓音一时起了变化,也没放在心上,就在一旁说起了安慰的话。小全子一听,什么打马吊牌,什么不当值厮混,就傻了。
这说的哪跟哪啊?
他再一想,才心头一跳,知道这丫头怎么回事了。一定是主子穿了他的衣服的那天招惹的。特么这小王爷害死他小全子了,和他说是去偷瞧袁大才子,害得他白挨一顿打,连位子也不保了,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尽忠,没成想王爷穿了他的衣服是去和丫头厮混打牌!小全子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又不好发作。
不能让主子的事穿帮啊。
他连忙瞎应付了几句,说自己累,要睡觉,那丫头才依依不舍地说:“那公公你好生养着,花落改日再来看你。”
小全子喊小陆子把花落送出去,自己趴在炕上咬枕头。
我小全子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