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儿对兰耀庭发了一台火,算是给儿媳撑腰把兰耀庭镇压了。等打发了丫鬟婆子之后,这才抓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耀庭,不是当娘的为难你,而是你如今愈加不懂事儿了。”老妇人此时不再是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而是一位担忧儿子的母亲,她长叹一口气,对儿子说道:“我知你心中不乐意,但今儿你给我一句话,四少爷,您究竟是愿不愿认我这姨娘。”
“娘亲!”兰耀庭立刻又跪下了,“您永远是我的母亲,求您千万不要这样折煞儿子了。”
老太太冷笑:“这算是什么折煞,我本就是你姨娘,也唤你作四少爷二十来年了,如今老爷子去了,你们兄弟分了家,你的翅膀也硬了,端是看不起我这姨娘了。”
“母亲,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兰耀庭又开始指天发誓,细数亲娘的养育之恩。
老太太却摆摆手让男人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起来吧,不要这样动不动就哭天抢地下跪求情,是个男人多少要点脸面。哎!如今我是后悔了,从前太太请了家将来教你,你哥哥不在,我心里慌得很总想一刻不停地看着你。大少爷也送你去刘大人家家塾读书,那会儿你调皮不愿意,为娘一来心疼你,二来也因你哥哥在外奔波便想紧紧将你守在身边,便由着你不去读书。如今想来我是真的错了,那时若稍微硬起心肠,你如今也不必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
“是娘亲疼爱儿子,儿子这心里实在感激。”
“你不该感激我,你原该恨我。”老太太对兰耀庭道:“人道三十而立,如今你也二十五六了,却还这般无所事事。你哥哥安排的差事你做不来,向大少爷求来的路子你又不愿意。如今你已是做父亲的人了,不想着怎么样安家立业养家糊口,成日为着后宅妇人些许小事斤斤计较,你往后要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兰耀庭的确被宠坏了,他唯一的成就就是投了好胎,上头有三个大能耐的哥哥,下头还有两个能赚钱的弟弟。但是他们已经分了家,兄弟们也不会时时接济他一家子吃用。就说老三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但老三也早已成家立业,家里也管着一家老小,怎么可能处处兼顾他这个弟弟的一家子?她这个当娘的活着时还罢了,哪日她一去,总不能让儿子求到门前要饭去。
她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当初老太太给儿子看亲的时候,她才想方设法地求了情让老爷子去傅家提亲,看上的就是傅氏的出身以及她那丰厚的嫁妆。傅氏有钱,又是被当做顾家长媳培养起来的,能耐自然不再话下。说起来兰家兄弟中,也就兰耀庭这媳妇取的最好。有了这么个会下金蛋的鸡,儿子的日子也能过得去了。可惜她这不安分的儿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连连与他媳妇置气,连正妻的尊严都不给了,这让她这个当娘的如何不恨他不争气?
不过儿子到底是儿子,她知道傅氏心高气傲不太看得起兰耀庭,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哪能高兴得了?原本想着,既然傅氏看不起她儿子,儿子也不喜欢傅氏,那么便好好供着她,若是她生产时一命呜呼……那些嫁妆也算到手了。可惜傅氏命大,竟是千难万险地活了下来,还把身子慢慢养回来了,因此她不得不重新为儿子打算。可是这些不能见光的阴私心思,她是万万不能明白着告诉儿子,兰耀庭太无能,知道了只会坏事。
“人说娇妻美妾,庭儿啊,你看看你的媳妇,要出身有出身,要学识有学识,那相貌更是少有的标志。这样的妻子不还不满,你究竟要如何?难不成那青楼小妖精儿当真是美的天仙下凡一般?若真是如此,老娘这耳朵不灵,怎的没听过这样大的名声儿?那些下九流可就靠着一张脸一身皮肉吃饭,真有那般美貌,我看那,也不见得轮到你头上。”
老太太一问,兰耀庭实在说不出什么。
要说萍儿生的美吗?那当然是美的,但兰耀庭也不得不承认,萍儿的相貌与傅氏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可是他就是觉得萍儿好,又温柔有贴心最重要的是懂他的心。哪像傅氏,每每站在她面前,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矮了不止一头。做妻子的不向丈夫低头居然处处摆威风,这样的妻子不要也罢!
兰耀庭心里这么想,当着自家亲娘的面,却是不敢说出口的。心里如何不说,只万般不愿地回答:“娘教训的是。”
“我哪里是教训你。”老太太说:“我是个没脸面的,当年我还小,哥哥为了前程,把我送给老爷做妾。几十年来伏低做小,连带着你们兄弟的身份也低贱。可我想着你们都是老爷的儿子,只在我这差了一点儿,其余是定然不能再比别人差的。因此你哥哥也好,你也好,哪怕是低娶,我也要求老爷给你们娶嫡女,为的是什么?你已经不小了,长着脑子,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偏偏要为着一个狐媚子跟我还有你媳妇作对?”
“娘,您别说了,儿子知错了,儿子实在是糊涂……”兰耀庭又准备痛哭流涕一把,老太太已经见不得他没出息的样儿了,挥挥手道:“你自己去想吧,我累了,想通了再来见我。”
兰耀庭期期艾艾地服侍老娘回内屋上了床,这才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这回他终于没有立刻离家,而是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深刻觉得自家亲娘用心良苦。于是决心不再重提将爱妾接回家的事情。
“有道是命运弄人,情非得已,想来萍儿是会明白我的难处。”兰耀庭深感自己为家庭为门楣付出良多,于是决定等一回去就向萍儿表明自己身为男儿为了家族是不能纳她进门了。不过,不接进门是不接进门,在他心里,还是觉得对心爱的萍儿亏欠良多的。于是他决定,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首先,兰耀庭去了一趟琉璃阁,看了看被抱到宝姨娘处的儿子,十分严肃地叮嘱了宝姨娘一番,要她好生照看大少爷。嘱咐完之后,这才挺直这腰杆一步一摇去了风月阁。
傅氏早在丈夫踏进风月阁之时便知道他来了,不过她正在装病,根本也懒得起身,看见男人过来,更是头也没抬。
兰耀庭每回来风月阁的经历都不十分美好,于是见无人接待自己,他便自己站在屋子中间,干咳一声,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这身子实在不好,定要着大夫好生看看才好。”
“……”傅氏没搭理。
兰耀庭左右看看,古嬷嬷不在,丫鬟听雪在绣花,门外打扫的婆子正拿着个鸡毛掸子扫灰。
所有人都当他是空气,男人深感自己不是来到妻子的地方而是跑进了旁人妻子的屋子。尴尬之余心中生气,又不好干巴巴进来就走,于是憋了好一会,又才憋出一句话:“娘亲已经教训过我了,既然夫人不喜欢萍儿,那为夫便不接萍儿进门,这下你便满意了吧?作为丈夫,我可是给足了你这妻子脸面,你不要不知好歹。”说完之后,还是没人搭理他,兰耀庭也不耐烦了,只说一句:“既然如此,你便好生歇息,为夫,为夫还有事,这就走了。”说完转身,没有人挽留,兰耀庭也如逃跑般出了傅氏卧房。
听了老太太的话,他是打消了要把萍儿接进门的打算,但作为男人,他觉得应该大大地补偿心上人一番才行。这次来风月阁一来是听老太太的话来服软,第二,当然是要来拿点东西给萍儿做补偿。
兰耀庭不事生产不懂庶务,对家里的财产更是不甚清楚,虽然已经分了家,但他没挣一分钱,花钱却还如同往常没有分家一般大手大脚。他只知道分家时家中是分了他不少田地与店面,哥哥还给过他银子。可对于这一家子上下每月要花用多少,他是一概不知的。每次他想要钱想要东西,就直接到妻子这里来拿,傅氏若是不点头,便以为是在为难他。
这回也一样想拿点好物给爱妾补偿,本以为自己做了这般大的让步妻子应该感恩戴德。哪知他不过是想拿点东西,那管着库房的丫头,竟然还是不开门,硬说要禀报了太太才行,气得他又想打人。可想到萍儿那里还等着他回话,他便息事宁人地让那丫头赶紧去问。
见雪自然一五一十地跟来向傅氏告状,一旁绣着花的听雪气的扯断了线:“哪见过这种吃里扒外的……”
“闭嘴。”古嬷嬷呵斥了听雪,“不要搬弄主子的不是。”说完转向傅氏:“太太,您看,不如让我去打发了他算了。”
傅氏已经披着衣裳坐起来,她思忖一瞬,道:“开了库房让他拿。记着,那只青花碎玉瓶拿出来,定要让他拿上。”
“那可是圣上御赐……”
“便是要让他拿走圣上御赐的瓶子。”
古嬷嬷心中一动,没敢言语。听雪见雪两个丫头出去了,老嬷嬷看着自己带大的小姐,一时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傅氏见古嬷嬷欲言又止,只她心里猜疑,便笑道:“嬷嬷不用多想,我知道怎么做。和儿马上要做百岁了,劳烦嬷嬷派人去京城,告诉母亲,便说女儿想她的紧,若是下月能空出时间,万望母亲亲自来瞧瞧女儿与外孙女儿。”
“是,我这就着人给郡主送信去。”
隔壁戚宝微刚睡醒,知道自己那渣滓老爹又来找事了,不禁心里发苦。古代女子成年之前活的可是老爹的人啊,摊上一个这么不着调的父亲,这可如何是好喔。
话说回来,她啥时候才能吃饭,啥时候才能长大,这样生活不能自理地长在一个这么危险的地方,非常没有安全感好呀?
“二姐儿能吃能睡真是好福气,醒了也不哭闹,我见过那么多孩子,真就没有见过这么乖巧的伶俐的。”奶妈见戚宝微醒了,便抱在华丽轻轻摇晃,小丫鬟冬至闻言附和:“说的也是,太太怀小姐时反应可大了,还以为要生个调皮的哥儿呢,谁知……姐儿生下来却是如此乖巧的。”
听出冬至言语中的遗憾,奶妈便说:“少爷有少爷的好,小姐也有小姐的好,咱们姐儿长大了,要帮太太带弟弟的,是不是呀,哎哟姐儿笑了,真乖。”
形势比人强,兰耀庭已经二十七岁,在这个十七岁就结婚的年代,他还没有儿子,的确很着急了。以傅氏如今的处境,生个儿子才能直的起腰杆儿,虽然戚宝微心里不平,但她也知道,社会规则就是如此,不平衡也没有办法。傅氏生了个她,不管是对傅氏来说,还是对于生到古代的戚宝微来说,都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好在兰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尽管生了个女儿,但戚宝微终究是正房所出的头一个孩子,还是很受重视的。
有奶妈丫鬟好生伺候着,便宜娘虽然一次都没有抱过她,但嘘寒问暖,对她的确还不错。
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转眼又是一个月飞逝而去,她的百岁到了。
兰家长久没有喜事,因此兰家上下提前十几日便开始准备,百岁那日更是早早就热闹起来。
这回兰耀庭终于没有再腻在外室那里不归家,而是在老太太的提点之下,开始宴会亲朋友好。
傅氏也一早穿戴好了,亲自看着嬷嬷奶妈给戚宝微穿上大红色新衣裳,将她抱了出去。
此时已是初春,天气早就暖和起来,桃树上的花骨朵儿已经憋着要爆不爆,地上的青草也软绵绵长了一层。戚宝微虽穿的不多,但她吃的多吃得好,此时滚滚一身肉,也算白胖。被奶妈抱在怀里也十分有分量。穿越而来这么久,没有自主能力的戚宝微这才算头一次见着了天日。
只见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两边种着几排茶花树,此时郁郁葱葱。墙是青砖,顶是红瓦,房梁上工笔画着色彩鲜艳的水墨山水画。戚宝微看到了典型的中国古代建筑物。
“母亲什么时候到?”傅氏一边走,一边问古嬷嬷。
古嬷嬷已经从派去打探的人那里得了消息,郡主已经到了城外,“大约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太太您别着急。”
今天来的宾客较多,兰耀庭虽然没用,但到底是兰家子弟,更何况他还有个有用的哥哥。弟弟的嫡女要做百岁,兰耀家的妻子自然亲自带着儿女前来祝贺并帮着招呼客人。看着兰家的面子,金陵走的上台面夫人太太们都到了。傅氏心里着急见母亲,但作为当家主母,她还是要拿起当家主母的架子。
带着女儿到了肖竹堂,傅氏首先向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高兴赏了红包,又抱着戚宝微在怀里逗弄半晌,虽说因不是儿子让老太太不甚满意,但想到这小肉团到底是傅氏生的嫡孙女,她这不满也就消了。
“耀庭于诗书上不才,好在今儿他哥哥来,我开了口,让你三伯给这孩子取个好名字,便是她的造化了。”
“谢谢娘。”傅氏柔声道谢,老太太满意点头。很快,桂嬷嬷前来禀告,说太守夫人来了,老太太一听十分高兴,将戚宝微递回给奶妈,而后吩咐傅氏:“走吧,与我去接待王家太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