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小姐?”崇安帝忽而一抬眼,便扫在太后那张过目便不会再忘的容颜上,脑里随即浮起一张与她有几分相像的脸。
是谢霏的容颜。
太后应了一声,笑时眼波流转,崇安帝便起了心。
太后与谢霏的不同之处在于两人的气质,谢霏更为内敛,而太后则是张扬的艳丽。
因此,太后的容颜,崇安帝记得更深些。
太皇太后终于开口道:“陛下,祈阳郡主不可选。”
崇安帝皱眉道:“为何?”
有柳长妤明珠在前,崇安帝并不愿意再选谢霏。
只是谢霏,多多少少在他心底曾留下过几分痕迹,因而崇安帝多问了一句。
谢大小姐,他还是欣赏其人的。
“若陛下想亲眼看着我大燕皇室,百年祖业毁于一旦,您便选她吧。”
这话是太后淡淡补道的。她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绝不允许崇安帝将祈阳郡主纳入宫中。
柳长妤太不听话,这于她不是好事。太后便有意将这话夸大了,柳长妤仅一介女流,如何有能毁了大燕一国那般大的能力呢?她又道:“祈阳性子霸道,眼里绝不容人,她若入宫坐上皇后之位,日后这宫中难
能有平复之日。这件事,哀家头一个不许。”
太后说得不无道理,柳长妤连规矩都不愿与宫中嬷嬷学,此事属实,崇安帝无力反驳。
他想柳长妤入宫,不过是因着自己那点心思作怪,与大燕并无半点干系。
这般一想,崇安帝觉着自己太过草率了。
太后又力劝道:“谢大小姐出身名门,守得规矩,性子平和,气度非凡,贤淑端庄,此乃皇后之人选。”
“嗯。”崇安帝点了点头,他仍在思索,心中未下了决定。
太皇太后冷不丁补道:“陛下,这花名册之中,汾阳王府送入宫中参选的,并非祈阳郡主本人,不过谢大小姐倒是在其上。”
崇安帝面色一冷,攥着名册就翻阅了一遍,看完之后,冷意皆化作了雷霆之怒。
柳长妤竟然不在花名册名单之中?汾阳王府换了人?
太皇太后将崇安帝巨变的脸色看在眼里,她劝道:“陛下,您可从未与汾阳王府一说,下旨命王府送祈阳郡主参选呐。”
既然从未下过圣旨,王府送哪位姑娘皆可了。
汾阳王爷便就打着这个主意。崇安帝自然不会主动挑明自己中意柳长妤的,而王爷更是装作毫不知情。
选秀前夕,秦越与王爷先一步打了主意,抹去柳长妤的名字,再寻一人替代便是。这时又听太后说道:“天下世家千金如此之多,陛下无需如此惦念一位姑娘,那与您的江山社稷相比犹如微尘。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选出一位堪当为皇后的名门千金来
。”
崇安帝冷冷一笑后,面色到底是好了起来,他又在脑中过着谢霏的容貌,一遍又一遍,心里头因柳长妤而起的不快,终于是全然消了下去。
他于柳长妤只是一点小心思,并不足以挂齿。
而谢霏,选了她,似乎感觉也不糟糕?
崇安帝缓缓勾了唇。
……
选秀之日在即,自花名册上呈宫中后,柳长妤便再无忧心过。无他,那名册之中无她的名字,几日下来,宫中也无人前来王府,宣她入宫。
柳长妤可以安然度过选秀一日了。
她想,魏源即便再如何吃瘪,也是不可治王爷之罪过的。王府送何人入宫参选,那本是王府的选择,与魏源中意谁无关。
怪只怪魏源未下道圣旨赐婚。
这事也是柳长妤所担忧的,她惟恐魏源一上火恼怒了,便下旨赐下一道封后圣旨,再如前世那般,自己不得不入宫。
只不过她所忧心之事,到了选秀这一日也未发生。
在此期间,王爷下早朝时曾被崇安帝单独宣见,不过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王爷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能守住柳长妤不必入宫,这都皆作小事。
而谢家那边,入宫参选之前,谢霏派人请柳长妤前去谢府,她心中顾虑太多,想在参选前与柳长妤再多说几句话。
两人挚友几年,今日分别以后,谢霏兴许便会留在宫中,与柳长妤长别了。
柳长妤心思复杂,她终日思索,却理不清往后自己应当如何再与谢霏相处。谢霏日后铁定是与魏源同道,而她只能与谢霏分道扬镳了。
两世的挚友,皆与自己未能共处下来,柳长妤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当谢府来了人,她并未拒绝,仍是与那丫鬟一同前往了。
柳长妤所乘的马车为谢家的,马车在谢府大门口停下,柳长妤踩着杌凳而下,便听旁侧有一道男音突临,是谢开霁,“祈阳郡主?”
柳长妤抬眼时脚下落了一空,眼看着身子要倒下,谢开霁上前伸手扶住她,担心急切道:“郡主,您小心些。”
“多谢谢公子了。”柳长妤拂袖,脚下落地踩稳了,她这才道:“谢公子,请问你可知,霏霏她人在何处?”
“稍待她便会出府了,是她先与我知会了一声,要我先于府门口候着郡主。”
谢开霁解释道,笑意温柔,“听闻郡主并不入宫参选?我本以为你会与霏霏结伴而行呢。”
只是柳长妤不参选,谢开霁很是乐怀。
说起谢霏参选,柳长妤眼中深沉,她道:“谢公子,你……你是当真盼着霏霏入宫参选吗?你可知,这路并非一定是一条好路。”
她虽这般说,然唇角却了然一笑。
是了,谢霏入宫参选,定是得了谢大人与谢开霁的默许的,不若谢霏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花名册上了。
谢开霁出乎意料地叹气道:“实不相瞒,我并不愿霏霏参选,她性子良善,不适合在宫中生存,可奈何霏霏执意不改,我劝不住她。”
谢开霁刚一听谢霏说,她愿意入宫之时,他是震惊的。那之后,他便劝说了谢霏几道,然而皆作了无用功。
谢霏似入了魔一般,除了入宫,再不愿择旁的路走。
甚至当她告知与父亲时,父亲竟表示了应许,还相劝了谢开霁,谢家出两位,乃是天大的福气。
谢开霁笑得苦涩,只得答应了。
柳长妤却又小声道:“谢家如今是走在风浪尖上了,谢公子……你自己注意。”
这本是柳长妤的无心之话,可听在谢开霁耳中,却有如天籁之音。他为柳长妤的关切,而心起了暖流,笑回:“多谢郡主关心。”
柳长妤颔首,偏过头未再回话。
府门口走出一道靓影,是谢霏出府而来了。她面容之上是盖不住的喜色,一瞧见柳长妤便走过来拉着她手道:“祈阳,让你等久了。”
“无事,我在府外与谢公子闲谈了几句。”柳长妤笑了笑,谢霏看起来十足的期待今日的选秀,柳长妤作不出别的神情来。
谢霏拉她手走向马车,说道:“祈阳,与我先上马车,你我再多聊几句,可好?”
再过半个时辰,谢霏便要起身离府入宫了,柳长妤便点头应了个“好”字。
谢开霁扫了两人一眼,摇摇头笑过后,便转身入了府内。
小丫鬟又搬来了杌凳,谢霏与柳长妤随即钻入了车厢,车厢之中备有一小木桌,柳长妤再一扫过,在角落里,有一盏小香炉,此时正弥弥漫着香烟。
她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谢霏自旁取出一盒点心,置于柳长妤面前,与她笑道:“祈阳,你尝一块。”
“嗯。”柳长妤也不客气,拿起一块便小口吃了下去,她小咽下去,问道:“霏霏,今日便是选秀之日了,你可会紧张?”
谢霏抬手捂住心口处,“紧张,自然是紧张的。我如何会不紧张呢?”
柳长妤又道:“我觉着,以你的才气,定会大选出彩的。”
谢霏眼眸明亮极了,“我同样如此期盼着。”
见谢霏心意深切,柳长妤不免想起宫中出了那事,便又问道:“霏霏,你可知沈家那位小姐,如今已得了盛宠,被封为昭仪娘娘了?”
谢霏皱眉缓缓一笑道:“我知晓的。”
柳长妤为她担忧,“若你真欲入宫,免不得要多多提防贤妃娘娘,与沈昭仪了。这两人并不是好相处的。”
“祈阳,”谢霏握住了柳长妤的手,她眼里流露出忧心,“我有些怕。”
柳长妤不明所以,“你后怕入宫参选?”
谢霏却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是怕……怕入宫之后,争不过贤妃娘娘与沈昭仪。”“霏霏,你先要考虑的是陛下之心,抓牢了陛下比何事都来得重要,”柳长妤回握住谢霏的手,安抚她道:“至于贤妃娘娘与沈昭仪,你只管守得自己,莫叫她们欺负了你。
”
谢霏却因柳长妤那句“抓牢陛下之心”而心生郁结,她不懂该如何才能抓牢陛下的心。下一刻她眼眸亮起,陛下心中所中意的不是柳长妤吗?
除了柳长妤,还有何人能抓牢陛下?
“祈阳,”谢霏握紧了柳长妤的手,不死心问道:“祈阳,你也一同入宫吧?”
若柳长妤可陪同自己,这入宫也并未有那般可怕了。
然而柳长妤的笑意顿时就消了,她甚至收回了手,似要与谢霏划清距离,“我说过,我是不会入宫的。”
谢霏又再度攀住她手,“祈阳,你为何那般抗拒呢?我心知你有中意之人,可陛下是那么的宠爱你,他纵容,默许你做任何事情,这比你中意之人还要好?”
谢霏想不明白,崇安帝身为帝王,待柳长妤不可谓不好,可以说在谢霏眼中已是超乎想象的纵容了。
可为何柳长妤仍是不愿入宫?“便是因为我已有中意之人了。即便陛下待我好,那也是基于万般考虑之下,更何况陛下待我,并不见得好。”柳长妤为谢霏的言语感到无可奈何,她更是难以容忍这番言
论,“我所嫁之人,定要是一心一意对我之人,而我如今一心仅有他一人罢了。”
谢霏追问道:“祈阳,那人究竟是何人,竟对你这般的引力?”
柳长妤本不欲说,但她瞧见谢霏一副不说便不罢休的势头,只好说了:“那人是秦大人。我中意于他,此生非君不嫁。”
“此生……非君不嫁?”谢霏默念着喃喃道,她愣了愣不经意间开口:“祈阳,你已是情根深种了?”
柳长妤当即回道:“是。”
她就是对秦越情根深种,自上一世,直直恋到了此生。
再不会爱上他人了。
谢霏垂首自言自语道:“你是当真不愿再入宫了……吗。”
“我不愿,我只嫁……我所钟意……的。”柳长妤这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她倏忽起了困倦,脑袋便就沉甸甸的,似要趴倒入睡,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她怎地,突然如此困了?
谢霏抓了她手臂,担忧问道:“祈阳,你可还好?”
柳长妤困意更甚,她已睁不开眼睛,朱唇浅动道:“霏……霏。”
在她愈发模糊之时,耳边传入了谢霏的笑声,“祈阳,你若是困了,可在我这车里休怠片刻。”
之后的话,柳长妤再未听清了。她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了,沉沉思索之后,双眼便闭合起,全然睡了过去。
谢霏推了她几把,发觉人半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又坐回了原位,她出声道:“叶安,将香炉熄了吧。”
叶安掀开了车帘,熄了香炉的火苗。做完之后,她又问道:“小姐,可要出发了?”
谢霏唇角微顿,再笑不出来了,但她低声应道:“嗯,起程吧。”起程入宫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