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9 李大将军(1/1)

又是一年隆冬腊月,灞上原野积雪覆盖,长安城东却有一道宽有丈余、长达十数里的沙堤自城中延伸到城外。

这条沙堤大道上面片雪不积,同时也禁止行人登上踩踏行走,每天都有精心的维护,一直等到时间进入腊月中旬,才有太常、鸿胪等礼司官员出城布置帐幕,摆出一副欢迎礼节。

大行台宇文泰早在月初便已经入京朝拜,礼司所准备的这些欢迎礼节自然不是为的迎接大行台,但除此之外,又有谁人入朝值得朝廷早多日前便开始筹备呢?

长安城东郊,两千多名步骑精兵们簇拥着一驾造型精美的四望车向着长安城方向前进,这车驾前后的仪仗却非长安权贵们出入的规格,道左有识者望见便能认出此乃南梁权贵出行仪仗,而且还是非常高的规格。

随着这一行队伍出现在长安城郊,早有等候多时的骑兵令卒们前后奔走,通报消息。

这四望车游行观景确是视野开阔,但在寒冬腊月里乘坐却委实没有什么好的体验感,四面透风,吹的车上乘客手脚冰凉。

李泰眼见到长安城已经在望,便又向同车的萧詧笑语道:“京畿渐近,请大王容我下车仗从,以免被京畿群众参我违礼冒犯。”

萧詧如今已经不再是南梁的岳阳王,而是由长安朝廷所册封的梁王,趁着年底特意与李泰一同入朝谢恩。此时的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却仍冻得脸色通红,身为南人,实在有些受不了关中的寒冷天气,听到李泰这么说,便连忙抬手抓住他说道:“入此境中,人事陌生,伯山可千万不要弃我他去!”

李泰也不知梁王究竟是冻的还是紧张,但听他这么说,便也只能继续陪着他在车上共行一程。

等到车驾驶上沙堤大道,就变得平稳舒适起来,李泰也忍不住笑道:“今日趁惠于大王,竟也得以行在尊道。”

“伯山太谦虚了,你为国拓土千里、功勋卓著,前后诸战战无不胜,可谓是威震华夏,若非共你同行,关中时流又知我是谁?”

梁王闻言后便连忙说道,如果说之前同李泰接触他还有几分因身份而生出的自矜,但今在李泰面前却完全没有什么傲态显露,自知就连自己如今的梁王尊位也是全凭李泰抬举,从内到外的心悦诚服。

不管这沙堤为谁而修,梁王身份总是摆在这里,如今以诸侯入国,李泰伴行一程则可,总不好堂而皇之的同车入朝,所以在离城数里、礼官出迎处便提前下了车,转而乘马导引于前。

此番因是梁王入朝、需要庄重对待,故而城门内外也没有闲杂人等驻足观望,只有礼官们拱从着齐王元廓入前迎接梁王。

元廓原本在礼官导引指点下神情肃穆的向前走来,当见到队伍中的李泰时,顿时便忍不住望着他大声道:“大都督今年连番壮功,以一己之力扬我国威、宇内叹服!”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略作欠身以为回应,瞧着其他朝中人士也都忍不住的向他行注目礼,便向后方小退两步、凸显出眼下的主角梁王萧詧。

经过一番礼节性的问答寒暄,这两位大王便前后各自登车,然后又在仪仗卫士们的拱从下往城中而去,一直将梁王护送到距离皇城不远处的皇家别苑中。

李泰本以为梁王会直接入朝参见皇帝陛下和大行台,见状后便是一愣。不过让梁王先在别苑中休息一下也好,这可怜的南娃子来到关中后被寒风吹的鼻涕都快挂不住了。

他原本还想留下来跟梁王交代一下关中日常生活的注意事项,但齐王却又着员催他同赴皇城,这才知道朝中今天专门设宴来欢迎他,所以才无暇安排梁王入朝参拜。

得知此事后,李泰也不好向梁王直言,只能婉拒其人的挽留,留下几名门生于此听使关照梁王起居,自己则同齐王元廓一起离开了此间别苑。

行出别苑后,李泰便见门前站立着几十名鼓吹乐手,同时礼官又上前来说道:“西河公壮功于国,陛下特赐前后鼓吹以壮行仪军威!”

在北魏前后部鼓吹唯三师二大三公配给,李泰虽加开府,某些程度上比拟上公,但终究还是有差别,鼓吹仪仗便是开府所不能享有的,须得朝廷降旨特赐才能享有。

对于这一份赏赐,李泰也并不感觉意外,跟他今年所创立的功勋相比,这一点殊荣待遇实在不算什么。听着前后鼓吹乐人们吹吹打打,他感觉新鲜的同时,还想问下这些乐工是从朝廷领工资还是自家养活?

但转念一想问这话就是多余,于是他便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多花点就多花点吧,毕竟自己从此以后也是出场就能自带BGM的真大佬了。

伴随着前后鼓吹乐声,一行人来到了皇城门前,放眼望去,这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赶来迎接的时流朝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眼见李泰仪仗行来,纷纷拱手抱拳的打着招呼,让人目不暇接、无从回应。

不过李泰也并没有于此多作逗留,下马之后当即便被等候于此的谒者引入皇城中,然后直赴朝堂而去,

朝堂中,自皇帝陛下再往下,大行台、太子以及诸位柱国,并诸宗室、上公悉数在列,待到李泰入朝参见以后,便由礼官当殿宣告对于李泰最新的封授。

首先是李泰的爵位由西河郡公改封为太原郡公,诏书中给出的解释是嘉其壮功之始,说的便是他之前攻袭晋阳之功。

李泰听到这改封和给出的理由也是一乐,太原郡公本是王思政封爵,颍川城破前其人改封颍川郡公,此番却又将太原郡公封号给自己,不知道朝廷此番有没有借此暗讽王思政不能全节之意。

当然最主要的那还是对东魏方面,那自然是嘲讽拉满了。李泰这个爵位每被人称呼一次,那东魏老巢被抄的故事就会被回忆一次啊!

这一次朝廷并没有再增加李泰的食邑,因为他之前便上表朝廷表示愿以所功转授亲友。因为八月到九月间,潜伏晋阳许久的李允信等终于将他母亲、幼弟还有同祖堂兄五人并他们各自家眷们一举接回。

母亲和幼弟来到关西自然不患生计前程,诸堂兄们举家来到关西,李泰当然不能让他们全无资业以自立于关西。当时的他还要坐镇荆州以镇抚新得之地,无暇返回处理这些家事,于是便借述功向朝廷为亲人请封。

朝廷对此也是颇为豪爽,李泰两个亲弟弟皆封县公,五名堂兄则各封县侯,各自食邑一千。

虽然说西魏的爵位就是一个荣誉称号,但同宗兄弟一日之内俱位列公侯,这荣宠效果也是直接拉满。而且除了爵位之外,李泰五名堂兄俱辟霸府,宇文泰一个也没有给朝廷留。

至于这一次解救了李泰家人们的李允信,之前也曾随同李泰奔袭晋阳,因此直接获封晋阳县公,跟他大爷爷李泰一起成了西魏嘲讽东魏的两个工具人。

除了爵位改封,接下来最重要的一项加授就是李泰得加大将军号。

西魏本有大将军职名,但那本来是大司马、大将军这二大三公中的职号,像念贤、于谨、王思政等皆曾加大将军号,都是属于二大。

不过李泰今所加大将军,便就属于后世所熟悉的六柱国十二大将军中的高级职位了。因为他并不是第一个加大将军号之人,今年九月他老丈人独孤信自陇右征还朝中,秦州刺史宇文导便加位秦州总管,都督陇右各州诸军事,职权一如李泰的荆州总管府,并加大将军号。

毫无疑问,宇文泰作此任命、紧急对宇文导进行提拔,心里的想法无非是,起码要让自己这个最看重也最信赖的侄子、宇文家二代第一人的宇文导在位序上压过李泰一头。

老实说,单凭功勋而言,李泰较之柱国中的有些人都不遑多让。

但是前后功勋对于西魏政权、对于宇文泰而言,意义终究不同,甚至可以说柱国之位是伴随着宇文泰霸府的建成便已经论定的,李泰这个后起之秀哪怕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超越这几位柱国,除非他连宇文泰都给一起办了。

柱国之下最位高权重的那自然就是大将军了,甚至都不必讨论十二大将军究竟有谁就可以笃言李泰就是功勋之首。不过宇文泰也明显感觉到李泰实在是锋芒毕露,故而还是打了一个时间差,让宇文导成为第一个得到任命的大将军。

虽然诸大将军势位相等,没有上下之分,但被任命时间前后总能代表资历的深浅。哪怕仅仅只早了几个月,也可以说宇文导才是西魏政权下一代中的第一人而非李泰,尽管这个二代也只比宇文泰小了几岁而已。

李泰自知宇文导压不住他,对此倒也并不过分在意。而且尽管宇文导得授大将军比自己早,但是讲到麾下人事力量则就不可同日而语。

单凭今年这一系列的战事,李泰麾下得授骠骑开府者便有崔谦、令狐延保、梁士彦、赵刚、贺若敦、李迁哲六人,若再加上早授骠骑、开府的杨忠、窦炽,便是整整八个开府。除此之外,还有车骑仪同十余人。以及江汉新拓领土所增设州共前计有三十六州,皆受李泰节制。

这么一算,李泰也觉得如果宇文泰不搞点手段压制一下自己那才不正常,这家伙那得是不想给自己当老大、要当亲爸爸了才会全无想法。

如今的荆州总管府职权势力实在是太雄厚,远非宇文导的秦州总管府能比,哪怕之前宇文泰还以公谋私的将汉中拨划到秦州总管府治下,仍然撼动不了荆州总管府第一方镇的地位。

更关键的是,这样的情形还得在宇文泰眼皮子底下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荆州总管府的势力范围有一大半都是李泰亲手打回来的,再加上攻杀慕容绍宗的辉煌战绩使得南梁一部分人对其敬若神明,而且随着侯景的继续折腾,这威名估计还能进一步抬升。

所以不要说如今霸府其他人,哪怕是宇文泰自己亲自出镇荆州,都未敢狂言一定能比李泰做得更好。除非宇文泰愿意放弃江汉之间的大片领土和利益,否则李泰这个荆州总管他就换不了。甚至于就算他想要放弃,其他柱国也未必肯答应。

除了改封太原郡公、新加大将军之外,李泰荣衔太子少保改为太子太保,并加尚书左仆射。

以区区弱冠之龄便一跃成为尚书高官官,本来也是极为惊人的待遇,不过因为注定只能是遥领,也只是台府借此架空尚书省的一个安排。饶是如此,除了高家那俩货,在这个年纪达成如此势位荣誉的也不多了。

至于剩下的赐给鼓吹之类,李泰也只是随便一听,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和剑履上殿,别的也都差点意思。

一通封赏结束后,待到李泰谢恩完毕,皇帝才又从御床上站起身来,笑语示意群臣转赴别殿,共贺功士归国。

一行人跟随在皇帝步辇后方,出殿之后大行台宇文泰便抬手示意李泰入前跟随在他身后,李泰方待迈步入前,便被他丈人独孤信抬手给拦了下来。

“隆冬天寒,衣装还是这么简单,不知为亲近之众爱惜自身!”

独孤信见李泰衣裳单薄,便皱眉轻斥道。

李泰听到这话自有些无辜,他与梁王一同入京,都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引入宫中,入殿前还是请宫中宦者紧急帮忙找了一身朝服登殿,到现在也没来得及找地方换身衣服啊。

独孤信薄斥几句之后,便直接将自己朝服外的貂裘大衣解下披在了爱婿身上,对后方朝士嬉笑声故作不闻,只是皱眉望着李泰说道:“今年战绩,我多有闻,几有犯险之举,日后不可再恃勇逞强,为国为家爱惜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