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兴县地处汉中西部群山之间,其城戍扼守东西往来之要道。此间乃是氐人族聚之地,眼下则归属南梁统治。
旬日之前达奚武奉命于陈仓汇集诸军,然后便南出散关一路南下,一万人马翻山越岭跋涉多日,总算抵达了关戍之前。
武兴关戍地扼险要、易守难攻,达奚武抵达此境之后,一边着员大造攻城器械,一边又安排军中长史王悦与部将杨绍游说劝降城中守军。
武兴城内守军多仇池氐族属,本就惯于游离在南北政权之间求活谋利,如今达奚武兵临城下,原本是极有信心说服守城将领、兵不血刃的拿下武兴城。
但王悦等几番投书城内、包括城下喊话,城中守军的反应都不甚积极。在深入查探一番后才知,原来此间仇池氐族裔多有受梁州州府征集前往南郑防守。因为担心前往南郑的族人安危,故而此间守军不敢开门投降,局面一时间就这样僵持下来。
“氐人本就是轻于去就的乌合之众,竟然也被召入汉中协同防守,可见梁人已知我国将要大举用兵于汉中。汉中重防,先机即失,前路怕是更加艰难啊!”
当众将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都变得不甚乐观。
达奚武作为大军主将,心态自然不会被轻易动摇,闻言后便沉声说道:“攻城略地,岂可尽望敌人拱手相让?某等既然受命征伐入此,便是有进无退,何关梁人有无防备!王师所至、攻无不克,便从此城开始。今日诸军饮食给足,明早开始攻城!”
既然已经劝降无望,达奚武便下令尽快发起进攻,免得大军久顿于此、徒耗士气。
经过一夜休整,第二天一早西魏各路人马便汇集关前,伴随着雄浑激烈的鼓令声向着武兴关戍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城中的守军虽然也奋力抵抗,但是这些氐卒们战斗力终究不比西魏的主力精锐,交战半天便已经渐露疲态,几次都被西魏健卒们冲上城头,全凭着坚固的城防、险要的地形才险之又险的抗住了第一天的攻势。
傍晚诸军鸣金收兵,达奚武与众将商讨这一天下来进攻的得失,讲到守城人马已经拙于支应,对于近日之内便攻夺下武兴城都充满信心。
当然,前提是武兴城防如同眼下这般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可如果南郑方面向此增军,那情况就不好说了。
“武兴地处氐乡,得失皆与南郑关联仍远,梁人未必肯于重兵来援。更何况西河公首倡用兵,必然也已经发兵于沔北,汉川震荡、敌必惊疑,为了守其腹心,梁人也不敢分置重兵于外。我军只需要按部就班、持重用兵,抵达汉中并非难事。”
王悦对于山南局势了解不浅,大行台之所以遣他随军,就是为的在一众武夫当中增加一名智者。
诸将闻言后也都纷纷点头附和,认同王悦这一判断,唯独从陇右率军而来的南秦州刺史宇文虬皱眉说道:“前者台府计议本就是两路大军会战汉中、夹击南郑,如今我路人马滞留于途、缓慢推进,若与东军有失配合,致使西河公孤军直入,届时南郑城内外雄兵驻守,荆州人马必将危急!”
宇文虬话刚讲完,一旁的将领赫连达便又说道:“西河公既然首倡用兵于汉中,必然已经有笃定之计,心中谋略想必胜出我等应命之众许多。哪怕短时间有失接应,必然也不失进退之谋。今我即便弄险强攻克定武兴城,前路亦非畅通无阻,仍有阳平等诸关塞。一路攻强,抵达汉中也将成疲师,贼再进扰,又该何以应对?”
其他人闻言后也都连连点头,其实自从得知梁人在汉中多有防备之后,他们便意识到此番进攻汉中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如果汉中这么好收复,台府又何以十数年间都没有进行尝试?
他们这一路万众人马看似不少,但若想一路攻险拔坚并分兵驻守,兵力也有些勉强。更不要说就算逼近到南郑城下,还要提防来自难免蜀中的援军。
所谓的持重用兵,潜台词就是逡巡途中、观望成败,用李泰所统率的人马来投石问路,如果荆州方面的攻势顺利,并且吸引住汉中的梁军主力,对他们而言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可如果荆州方面作战也不顺利,那么他们即便是突进到汉中,恐怕也没有多大的战机可供把握,多半是要退兵返回。
宇文虬乃是独孤信的心腹旧将,急于东进策应李泰这个独孤家的女婿,但其他人却是没有这样的想法,进军的意图便并不怎么强烈。
作为主将的达奚武在听取完诸将意见之后,最终便也选择了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明天继续维持今天对武兴城的进攻强度,能够攻打下来固然好,一时攻不下来也并不急于增加进攻强度,以免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第二天一早,营中将士们用完早餐,正打算继续发起进攻的时候,却发现城头守军和旗帜都明显的增多了,似乎是有援兵到来。
察觉到这一点后,达奚武与军中诸将都倍感惊讶,便暂缓进攻、打算搞清楚城中状况后再作计议。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派遣使者前往投书,武兴城中却先喝骂起来。
“魏人全无信义!南郑城中遣散诸徒分明有言,诸军归守地方可保相安无事,诈令某等归乡之后竟又再来进攻……”
听到城头上守军的喝骂声,达奚武和身边众将全都有些莫名其妙,彼此面面相觑,他们什么时候在南郑城跟这些氐卒们有此约定?
“莫非、难道,李伯山他、他竟已攻克了南郑城?”
虽然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但达奚武还是期期艾艾的做出这般猜测。
诸将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各自摇头摆手,也不知是在表达这不可能,还是自己也不知道。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况,达奚武便先下令诸军暂退回营,再以王悦作为使者前往城下沟通交流,于是便得到一个让他们倍感惊诧的事实:南郑城确实已经被魏军攻克,荆州总管李伯山正坐镇城中遣散城池内外所聚结的各路人马。
几天后,达奚武这一支人马终于风尘仆仆的抵达了汉中南郑城下,在听从李泰的安排下分遣人马驻守白马戍等诸处要塞之后,最终抵达南郑的还有六千余众。
但就这还是比驻守城中的三千人马多了一倍有余,当李泰将达奚武迎入城中、引其巡察了一周城中防务后,达奚武也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忍不住便发问道:“荆州自有人马数万,西河公何以如此轻兵险进?请问后路人马能够几时到达?”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李泰偷袭南郑得手的殊功,见到城防竟然如此薄弱时,顿时便开始忧心一个新问题,单凭他们两路这一万三千余众,实在是不足以控制偌大汉中啊。
李泰闻言后却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荆州情势如今也未够乐观,南梁柳仲礼为侯景所释、还军安陆,使得汉东情势不稳。颍川陷落后,东贼慕容绍宗军顿河南,未知去就,同样不得不防。
若非镇中人马委实未可轻动,我又何必以身犯险、身率微众轻挑大城?幸在高阳公及时抵达,此间事宜可以暂付于公,我可以放心旋师回访了。”
“什、什么?西河公这便要回守荆州?可是、可是我,我骤临此境,未审详情,恐怕难顾周全啊!”
达奚武听到李泰马上就要离开,顿时又瞪眼惊呼。
本来想说凭他万数人马难以镇压汉中全境,但想到李泰只率三千人马、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临时策反的山南豪酋部曲,便已经成功拿下了南郑城,达奚武不想露怯,只能表示自己不熟悉汉中情况。
“此前我亦未曾履足汉中,但临事受命、尽力而为。更何况,此城还有梁国宜丰侯萧循,可以协助高阳公镇抚州情。”
如果有的选,李泰当然不想将刚刚打下的汉中拱手相让,但如今毫无疑问荆州更加需要他坐镇主持。
就算他想留下李迁哲在这里,但台府明显不可能将汉中交付给这样一个新附之将,不如干脆让步,只巩固安康以东的人事情势即可。
至于达奚武接下来该要怎样处置镇抚此间,那就不是李泰需要操心的事情了。在将达奚武迎入城中后,他便着令李氏兄弟痛痛快快的撤出了南郑城,整理打包之前便已经分定的人事物资,准备启程东返。
在南郑城缴获的钱财文物书籍等等,李泰自然要打包带走。至于粮食则困于运力,只取几万石,城中壮年男女他则收编一万余众,随其返回沔北安置。刘璠这个原梁州州府重要属官,被他带上用作安抚管理这些迁徙的男女。
至于城中其他的人事,包括原刺史萧循在内,李泰都一并留给了达奚武。顺便从达奚武手下将宇文虬并其所部人马讨要过来,随他前往安康。
抵达安康的时候,正逢同样被台府使派配合行事的泉仲遵率部南出子午道、兵顿上津,于是李泰便留泉仲遵于此共宇文虬、李显一起坐镇安康、魏兴等诸郡县,而他自己则率李迁哲部继续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