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答应了对颍川的援助后,王元逊暂留于此等待筹措物资,而郭贤则先返回颍川组织人手接应运输。赵刚则与之同归,召集他留在河南的部从们赶来荆州,顺便也将河南的民众引领护送过来。
既然答应了下来,李泰也绝不敷衍,当即便着手安排物资的调度。
虽然不知东魏大军具体多久便会抵达颍川,但料想不会太晚。南梁惨败于寒山堰的时间较之李泰记忆中晚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接下来的战事也都向后顺延。
历史上在侯景败走南去之后,东魏军队又休养了几个月的时间,然后才向颍川发起了进攻。但眼下就算会向后拖延一段时间,也绝对不会晚于五月。
因为时令进入五月后,田地中各种农作物便陆续开始收获。王思政的守城能力,东魏军队是深有领教,绝对不会给这个塔防大师留下太多收获积储战争物资的时间,就算是士卒还没有得到充足的休养,也一定会赶在田事大丰收之前形成对颍川的包围。
时下已经到了四月初,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就算李泰还想从关西调运粮食过来,看样子也已经来不及,只能往襄阳方面进行求助。
不过岳阳王萧詧愿不愿意资助,李泰也不确定,虽然彼此间沟通交流还算愉快,狼狈为奸的商贸也已经正式开始了,但粮食终究是非常敏感的物货。
而且李泰既然开口,所讨要就绝不是几百几千石那么简单,萧詧肯不肯、又愿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还要沟通过才知。如果襄阳方面有阻滞,那就得从别的方面想办法了。
所以李泰一边派遣使者前往襄阳商讨此事,一边也在思考别的途径,一时间倒是没有精力去搭理其他。
至于下属前报就境擒获的李迁哲之弟李显一行,他便安排一名州吏前往慰问并问询一番,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礼送出境。
李显已经被关了两天时间后,便被荆州驻军给礼貌的送出了州境外。
虽然没能见到那个被其兄长赞不绝口的州主李伯山,但李显却一副大有收获的样子,忍不住便感慨道:“观其事、知其人,论及地势显要,沔北一片平川沃野,大不及我等乡居安康。
但这位李州主守御有方,我等入境只是短时便被就境擒获。若以此论,真的是让人羞惭难当啊!怪不得阿兄他要对这位李大都督钦佩有加,我今领教过后,也真不免由衷叹服其人!”
他自然是不知道,李泰入境后便绑了三家豪强、又搞高台悬赏的把戏,以至于乡人们养成了但凡看见什么眼生的人事便即刻上报的习惯,等于是州境之内到处都有耳目分布。
与此同时,为了保证各地新造的水利工事能够正常发挥作用,并且确保乡人们能够严格遵守《分水令》的规定,州内又派遣许多游骑小队巡弋监察。
李显一行骑马跨刀、又明显的外乡人装扮,入境之后便被盯上了,抓个正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泰派出使者之后不久,襄阳方面很快传来了消息,岳阳王原则上答应了李泰要借调一批粮草的请求,但却需要李泰近期抽出时间来南去跟他见上一面,并且越快越好。
彼此间会面也并非一次,李泰得到这回报后也并未多想,只道岳阳王可能想要跟他讲述一下商贸情况,于是当即便率领一批随员南去相见。彼此交情或有,但该有的警戒防备当然也少不了。
这一次见面又是在沘水河面上的大船里,虽然岳阳王仍是一副从容优雅的姿态,但观其眉宇之间却隐有几分烦躁焦虑的情绪显露出来。
“伯山可知,这一次物货南来倍受群众追捧……”
见面之后,岳阳王便先打起精神来,同李泰分享生意大获成功的喜悦。
这一次运入襄阳的商货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品质却不低,岳阳王甚至都没有安排人员前往别处城邑销售,仅仅只是摆在襄阳城内市肆间,不多久的光景便销售一空。
李泰翻看着岳阳王递来的计簿,心中也是颇感高兴。这些商品翻过秦岭来抵达襄阳后,便可以卖出较之长安更高数倍的价格,而且销售的效率还非常高,这说明襄阳的货价较之南朝其他地区必然还有差价利益可图。
所谓物以稀为贵,南朝社会长期稳定,中上层阶级本就积攒了数量不菲的财富,消费欲望非常旺盛,对于远蕃珍货有所追捧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今年年初的淮北大败给整个南朝局势覆盖上了一层阴霾,但是对于奢侈品的市场影响并不大,甚至还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因为这些珍惜的奢侈品不只是单纯的消费品,某些情况下还可以当做投资避险的商品。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动乱,怀里揣着一个金盘、靴子里裹上一团香料,总比背着成千上万的铁钱要隐蔽安全一些。
当然如果真的发生战乱,社会动荡不安,生产力遭到破坏,必然也会影响这些华而不实的商品价格,想要再恢复行情当然也需要一个周期。
不过按照南朝过往改朝换代的经验来看,虽然有乱子,但问题也不大,主要还是集中在上层权贵的争权夺利和更新换代,社会元气恢复也比较快。但是这种心理针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动乱而言,显然是过于乐观了。
无论如何,这些商品销售火爆是一个事实,可以预见他们这些参与其中的人接下来也可凭此快速的积累掌握大量的社会财富。
李泰估计岳阳王应该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痛快答应他求借粮食一事,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帮了他的一个大忙,于是便又真诚道谢道:“多谢大王康慨借货,解我燃眉之急,待到来日从容光景,一定加倍厚谢!”
“我同伯山之间,哪还用得上俗气说辞。种种深情,心内会意。襄阳诸仓陈谷糙米近八万石,随时可以起运北上。”
岳阳王先是豪迈表态,旋即便又直勾勾望着李泰,那眼神看得李泰都有些发毛。
过了一会儿之后,岳阳王才又忧怅叹息道:“我一时失态,请伯山见谅。自从少年知事以来,便身系家国之际,辗转就任于各方,逆旅宦途之中相识共事者不乏,但却鲜有能与伯山相论者。
伯山你少壮出众、胸襟豪迈,凡我累年相识之人,唯有伯山最是令我难忘。你我相谋诸事,也让我深为自豪,有此诸事可以豪言襄阳岁月不谓虚度,来年纵使天各一方,也可守此畅想缅怀……”
“大王何出此言?”
李泰原本还因为岳阳王言语不乏歧义而略感羞涩,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好像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模样,心内自是有些好奇紧张,忙不迭一脸关切的发问道。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便又长叹一声,继而便说道:“雍府乃我国中大镇,旧年我受命出任此间时,国中便多非议之声,恐我年少智浅、不能胜任。我入镇以来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只盼望能够不负至尊所用。
总算天道酬勤,州治逐渐有了起色,年初州人聚集府前颂此德政,对外又同伯山你友好相知,更是同心合力为两边营造商计,让各自州人富足安乐,形成这两边分治以来所未有之和睦边情。但是、但是却想不到……国中有人谗我,竟欲夺我州任!”
“竟有此事?”
李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是一惊,脑海中则快速思索起来,莫非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的讯息?
岳阳王见李泰一脸震惊的模样,便又苦笑一声道:“我虽然远在雍府,但在朝中也不乏亲近耳目。朝中已经有意以湘州刺史张缵入府代我,诏令不久便要下达。
伯山你或是不知我国中人物,张缵此人虽是宗家近亲、素来以清流自诩,但其实内藏奸猾、性最贪婪,一旦入州代我,不只州人要受其暴政虐害,你我之间的谋事前功必也难保!”
李泰听到这里,也已经想起了这件事情的原委经过并且已经明白了岳阳王的意图,于是便沉声说道:“张缵何人,我确不知。大王在治德政,我亦亲眼目睹,实在不忍贵国作此昏命。请问大王是否还有补救余地?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