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敌人再次兵临下笮戍的时候,作为戍主的杜幼安却并没有待在戍堡中,而是还在樊城内。
杜幼安率领本部卒众趁夜斫营大获成功,成功击溃了敌军前师。可是近在迟尺的樊城非但没有在夜袭过程中派遣兵力助战,当杜幼安率领部众追杀敌军返回之后,却见到樊城守军居然已经进入敌军残营之中,收捡敌人遗留下来的军械器杖。
眼见这些人公然抢夺自己的战斗成果,杜幼安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勒令拘押下那些还未及撤走的樊城守军将士,自己则亲自入城质问守将刘方贵。
虽然刘方贵在职位上要高过杜幼安,但是杜幼安本就兄弟众多、且各自担任显职,整个京兆杜氏在襄阳也是根深叶茂,自然不把刘方贵放在眼里,更不要说他还占着理。
所以在见面之后,杜幼安便肆无忌惮的对着刘方贵一通质问,而刘方贵只能赔笑道歉,推脱这都是部下们自作主张,待到查明责任归属之后一定给其一个满意答复。
杜幼安自幼生活在襄阳,深知此间官俗民俗,当然不会被刘方贵轻易湖弄过去,仍是逼迫刘方贵给予一个确凿答复,人员如何可以从缓计较,但是被抢的军械战利品以及他部众们出战消耗,刘方贵必须尽快归还补充。
讲到这个问题,刘方贵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味的点头哈腰,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不肯给予杜幼安一个准确答复。
两人尚在这里纠缠着,敌讯便又传来,并且敌军已经对下笮戍摆起了攻势。
杜幼安听到这话后脸色自是一变,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油滑至极的刘方贵,然后才站起身来愤然离开并撂下一句狠话:“待我再归,便不是此态!”
刘方贵目送杜幼安离开,旋即便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披挂铁甲登上城头观望敌势。
虽然汉水北面城戍外的空地已经被西魏骑兵给控制住,但是樊城与下笮戍之间还是有着水门河道舟船连接,所以杜幼安得以乘船返回戍堡中,而敌军也并没有向戍堡发起进攻。
这不免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敌人重新到来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昨夜的斫营也并非全无效果。不说实际造成的杀伤,明显也让后路的敌人变得更加谨慎,不再像昨日那般刚刚出现便直接扑向那些规模较小的戍堡。
可是很快杜幼安便又发现了敌人的举动有些诡异,似乎并不是他赶在敌人发起进攻前回到了戍堡,而是敌人压根就没有准备向戍堡发起进攻。
敌人并没有摆出列阵进攻的架势,而是在城外游走寻找且还伴随着似乎是测量观察的动作,选定几处地点后便开始用粗长的木料搭建器械。
“虏贼这是在搭造石砲?”
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这个距离较之通常石砲有些远,可是除了这一可能,杜幼安也想不到别的,无论敌人是不是要用石砲攻城,提前做出一些布置总是没错的。
于是在杜幼安的命令下,守军士卒们开始将厚厚的麻毡、渔网等物自城头垂挂下来,然后再用河水打湿,有了这些厚重的东西覆盖在城墙外,等于给城墙施加了一层保护罩,可以极大程度的抵消砲石的冲击力。
当戍堡中的防事布置增加完毕,外间敌人的攻城石砲也已经搭建好了一座,另一座则要慢一些,砲梢都还没有装好。
由于石砲基座周围拉起一层厚厚的帐幕,守军将士们看不到这石砲具体是由人力还是畜力操作,也就无从估量其威力大小。但见敌卒们从河堤上挑选到的石头个头都不小,也让他们心情变得忐忑起来。
彭!
城外一声震响,是石砲发动的声音,守城军卒们纷纷矮下身去就近寻找掩体,同时也忍不住仰头张望这砲石的落点所在。
扑通一声巨响传来,守军们闻声后顿时心弦一颤,但是很快便发现这石砲并没有命中戍堡城墙,而是直接掉落在戍堡后方的河道中。
虚惊一场后,有感于敌军石砲误差竟然这么大的守军将士们纷纷大笑起来,有的人更是直接对着城外喊话嘲讽:“贼虏不识操弄攻城砲,于此卖弄拙技,真是可笑!”
但杜幼安回头看了一眼砲石在河道上的落点以及河面上仍未平息的浪花波纹,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这石砲的射程大的有些过分。
在这个距离上,他们这座戍堡只有承受轰砸的份,却难以做出任何形式的反击,甚至就连同樊城之间的交流水道都被这石砲给覆盖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杜幼安心中顿时后悔不已,后悔之前不该对樊城守将刘方贵态度那么恶劣。
尽管已经将人得罪了,但在意识到局势凶险后,杜幼安还是硬着头皮着令亲兵向樊城方向打起求援旗语,希望樊城方面能够派出步骑军队出击敌军,摧毁这两架射程威力超强的攻城砲。
此时戍堡中守卒们都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凶险所在,尚自放肆嘲笑技术手段低劣的贼虏,而伴随着一声轰鸣,敌人第二座石砲也已经装好并且催动开来,第二发砲石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直接砸落在戍堡中。
这一砲直接让戍堡中守军们震惊得再也说不出话,那砲石直接命中砸穿一座建筑尚且不止,落地后还入土数分,迅勐有若霹雳,威力同样强劲!
趁着戍堡中守军尚自惊愕之际,李泰着令一支早已待战多时的骑兵部伍向着戍堡发起冲击,绕堡而走,引弓便射。虽然造成的杀伤有限,但又给敌军增加一波遭受多种进攻的压力。
随着石砲不断的调整角度,戍堡中各处也都遭到了石弹的轰击,诸多建筑都被摧毁,使得堡中军民们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断的在堡中各处逃窜游走,既不敢再呆在建筑中,也不敢直接露天站立,有些心慌胆怯的更是直接抱着头颅嚎啕大哭起来。
戍堡城头上同样也并不安稳,杜幼安还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组织士卒们进行反击,但城头上军士们早已经乱作一团,除了一些心腹部曲家兵还在听从他的号令用弓弩反击敌人的游骑,剩下的人早已经全无战意。
至于樊城方向,则就完全没有动静,丝毫要来增援的意思都没有。刘方贵仿佛没有看到杜幼安命人打出的求援旗号,不只没有出城交战的迹象,甚至水门外的码头处都没有调动的迹象,完全就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狗贼、狗贼!”
杜幼安向着樊城方向怒声咆孝,若非身不由己,恨不得此刻便冲进樊城抽刀砍死刘方贵这完全不懂得唇亡齿寒道理的蠢货。
但是满腔的怒火也无益于改善当下的状况,随着敌军石砲不断调整角度,砲石的落点也在不断向城墙处移动。
当下一砲轰来时,杜幼安只觉得脚下一震,旋即便见到墙头上土石飞溅,一截女墙被砲石擦中后直接崩飞起来。
这一砲也成了戍堡中守军斗志彻底瓦解的一击,惊慌的士卒甚至直接从城头上跳落下来。而杜幼安的部曲家兵们眼见城墙开始直接遭受攻击,顿时便也不敢再继续驻留,将杜幼安团团包围起来护送入城堡中,并且要往堡内靠近河道的水门处而去。
“不、不要去水门,逃不掉的!一旦砲击落水,则更死无葬身之地。出堡、投降,向虏、向魏军投降!”
杜幼安讲到这里的时候,自是满嘴的苦涩,须知就在今早他还是一个击破贼营的胜利者、守御有功的英雄,却不想转眼之间便就要出城投降,乞求敌将饶命。
堡门打开,数名守军士卒卸甲自缚的走出来,走出城门后不久便直接跪在地上,高声乞降求饶。
李泰抬手示意暂停攻势,然后再着员传令让城中守军尽数行出,在戍堡门前排列成队。
眼见出降士卒已达千人,而且守将也已经被部下们簇拥行出、跣足入前,李泰才摆手示意一支人马入城肃清并作接收,而他则留在本阵中,等待降将被押解入前。
“罪徒杜幼安,拜见将军。前者悍然拒师于外,有辱军威,皆因身受大梁恩惠、不忍弃国投他,今却为上司将主所弃,罪徒虽然自恨,但却不忍满城之人尽作江鬼,恳请将军宽大收留……”
杜幼安趋行入前,不敢抬头直视李泰,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并悲声说道,语调可谓恳切凄楚。巨大的际遇落差自然让他满心的屈辱感,而这屈辱感很快便又化为仇恨全都聚集到对他求援视而不见的刘方贵身上。
李泰没有即刻搭理这个杜幼安,而是转头望向身后部伍中杜照徽、陈虞臣两人,微笑说道:“你两位速速归后招引后军,转述所见并告后路群众,若敢再款行游荡,必以军法惩治!”
“末将领命!”
两人闻言后连忙作拜应声,望向李泰的眼神较之前更多了几分崇敬,那陈虞臣领命之后更忍不住开口道:“使君用兵如神、破坚如刈,实在令人敬服!末将有幸从事使君麾下,愿为先驱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