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雀坞地处北汝水的北岸,是一座三面环流的塬上坞壁,也是汝北郡郡治所在。随着侯景所部收缩撤离,此城便也为西魏所有。
李泰为了配合王思政接手颍川并其他侯景势力范围的行动,便暂时率兵驻扎在梁雀坞中,其他诸路人马除了分置于洛阳周边诸关戍的之外,剩下的也都沿北汝水进行驻扎布置。
这一天,驻守河畔营地中的同轨防主韦法保遣其长史裴宽入城求见,并告知李泰一个让人颇感意外的消息:本来应该已经率部南去的侯景却突然引部抵达襄城附近,并且使人传告韦法保将要来访。
“侯景竟然到了襄城?”
李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他本以为之前侯景离开颍川后是要南下同南梁援军汇合,结果却没想到这家伙转移来到了襄城。
襄城位于北汝水的下游,距离李泰当下所驻守的梁雀坞不过一百里,轻骑快马的话一日之间便可往返数遭。
难道是因为之前配合王思政演戏的时候骂的太狠了,结果让侯景心怀恨意,故而转移到襄城这里准备伺机报复自己?
李泰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滴咕,侯景这个家伙向来心眼不大,历史上都已经被慕容绍宗打败了、南去逃亡途中被人骂了一声死瘸子,都要停下来攻破城池杀人报复。
李泰虽然没有嘲笑他身体上的残疾,但当时演起戏来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口气,若按照这家伙的性格脾气来看,偷偷摸到附近来报复自己一番倒也说得通。不过却还派人提前通知韦法保,这操作就有点让人看不懂了。
略作思忖后,李泰脑海中突然想起一节,于是便连忙向裴宽问道:“裴长史可知诸军之中是否有督将名为任约?”
他是突然想起来,在历史上这段时间里侯景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可谓费尽心思,对西魏派来增援的诸军将领都费尽心思的示好拉拢。
李泰之前的判断应该不会错,现在的侯景是不敢贸然再同西魏开战,现今转移到襄城附近并且邀见韦法保,应该也是为了拉拢,而不是要给自己来报复一下。
历史上侯景这番作态倒也并非尽是无用功,李泰所问到的任约便是从诸路援军中叛出投靠侯景的。而且这任约在西魏军中时寂寂无名,跟随侯景南去后却是大放异彩,战功赫赫且迅速成为侯景心腹之一。
最奇妙的还在于这家伙跟着侯景作了那么大死、就连老大都被干掉了,他竟然成功转投到江陵梁元帝麾下。后来在西魏攻夺江陵后,这家伙又屁颠屁颠跑去转投王僧辩,等到陈霸先杀掉王僧辩后,又与王僧辩旧部徐嗣徽渡江进据石头城,并引北齐军来攻,最终被陈霸先击败后归降北齐。
李泰之所以对这个任约印象深刻,就在于这家伙实在是太浪了、命也着实够硬,每每对别人而言十死无生的灭顶之灾,他却都能化险为夷,并不同于北镇武人们团伙作桉,硬是凭着出众的命格浪遍后三国竟然还能功成身退!
裴宽听到这个问题后,便皱眉思索片刻,然后便摇头道:“豫西诸军中,并无名为任约的督将。”
李泰闻言后不免有些失望,但想了想倒也正常,这个任约是到了江东之后才大放异彩,其履历功绩也多集中在沿江一线,虽然是受经历所限,但也体现出其人应该不是传统的北方军事人才。将领的地域限制性在时下还是比较明显的,哪怕是侯景,当其兵围台城时打的仗也跟脑壳塞了屎一样。
史载这任约率所部千余人投降侯景,这在西魏军中起码也是都督一级别。如果是从关西行出的中军将领,李泰当然会知道。
但今他所统诸军除了本部人马之外,其他多是地方乡兵、豪强私曲,本身独立性极强,虽然各自将主受李泰调度,但其内部人事却没有必要事无巨细的向李泰交代清楚。
既然裴宽说这任约并非豫西义军成员,那多半可能是在赵刚所统率的河南当地义师之中。
李泰倒是很想将这命格硬挺、浪到脱圈的家伙给扣下来,起码也在无形中折损一下侯景的气运,于是便又着员去通知驻军别处的赵刚,若是军中有名任约的督将,赶紧送到梁雀坞这里来。
交待完这件事之后,他又转而思忖该要如何处理侯景将要前来挖他墙角这件事。
裴宽倒是提议,不如趁着侯景有失戒备之际,直接将他擒拿下来押回朝中。
李泰想了想后便摆手拒绝了这一提议,原因也很简单,惹他干啥?且不说眼下的侯景同他们西魏之间有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关键侯景麾下还有数万人马,抓了侯景后又拿这些人马怎么办?
这些人马说是虎豹豺狼也不为过,眼下还有侯景可以勉强加以节制,可等到侯景势力威望不复强盛,他们背叛起侯景来也是利索得很。真要抓了侯景也休想恃此号令他们,说不定就是捅了马蜂窝被一股脑扑上来一通乱战。
想了想之后,李泰决定还是亲自前往韦法保营中,若是侯景果真过来,那便由自己出面应付其人,让其知难而退。
韦法保也正自为难不知该要如何应对侯景,故而才遣裴宽来禀告并请示李泰,当见到李泰率员行入其营后,他便也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
眼见韦法保神态的变化,李泰也不由得暗自感慨果然人的名树的影,韦法保这勐将被流失穿颈都无所畏惧,可是当将要面对侯景时居然如此紧张,可见侯景给这些豫西将领们带来的心理压力之大。
两魏之间除了几场大会战之外,一般时节边境上也都摩擦不断。侯景久在河南,尤其是随着高敖曹等同在河南的将领或战没或病逝,渐渐的便独大于河南。所以对豫西前线这些将领们来说,侯景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和造成的威胁较之高欢还要更大。
当李泰来到韦法保营中时,远在十数里外的赵刚营中一偏僻角落中,督将任约正召集所部兵长们于帐内秘密聚会。
任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格不算极为高大,但却非常壮硕,此时手持一份书信沉声说道:“此为侯大将军心腹王伟使人致我之书,言我若肯率部往投,侯大将军必亲来迎接,将我引为心腹、用作爪牙!
大丈夫行于此世,自将志力献于知己!今者西军待我州人刻薄疏远,掌印之将轻薄傲慢,效力此徒,性命不为可惜,更不知几时才有出头之日!”
他这里尚在动员群众,突然帐外传来令卒发问之声:“任将军可在帐内?赵车骑着我来告将军一声,梁雀坞西河公使员就营传召,着令将军速往梁雀坞拜见!”
饶是任约胆大得很,听到这令卒声音也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莫非那西河公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投靠侯景,这才使人召见问罪诛杀?
他强自稳定住心神,先着一名部下行出敷衍并试探一番,那令卒自是语焉不详、不知西河公因何召见,这自然又给任约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本就有投靠侯景之心,这会儿又受此惊吓,自然不敢犯险前往梁雀坞,索性将心一横,趁着营中无作准备,命人偷偷烧尽营中辎重,旋即便直接率部冲出营地,沿北汝水便直往下行去。
李泰得知此讯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乍闻这一消息,自是吓了一跳,忙不迭率领所部精锐并韦法保部众们前往赵刚营中增援,分遣斥候查探警戒,据守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便徐徐撤回梁雀坞。
正当李泰猜测侯景是否还有后续谋划行动的时候,侯景的幕僚王伟竟然亲望梁雀坞来拜访,见面之后便一再解释这是一个误会。任约率部投靠是其自己做出的决定,而非侯景刻意蛊惑拉拢等等。
李泰虽然不相信这王伟的解释,但观其态度倒也能看得出这估计的确是一个突发事件,甚至可能都影响到侯景将要亲自前来游说劝降韦法保等豫西将领的计划。
但无论是突发还是有预谋,这给李泰带来的羞辱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侯景派遣心腹王伟前来解释,估计也是不想在此刻跟他彻底交恶,于是他便着令先将这个侯景的笔杆子加智囊给扣下来,准备用这家伙把那任约给换回来炮制一番。
可是这一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便又被另一桩意外给打断了,河洛方面有信使奔驰来告:河阳敌军发起反攻,驻守河桥的宇文护不敌退走,之前攻夺的河阳二城尽失。
与此同时,驻守柏谷坞的李弼腹背受敌,同样也不支而走,本来据守汉关城的赵贵弃城而逃。怡峰等诸路残军退守宜阳九曲城,而东魏方面则乘胜追击,可朱浑元领军围困九曲城。
收到这一信报后李泰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拍桉骂道:“宇文萨保真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