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巨大的轰击声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夜幕笼罩下虽然不能细致的观察每一枚砲石的威力,但敌方那高大的关楼陆续被砲石轰砸坍塌、轮廓越来越小,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且慢,调整一下砲杆,往这配重箱里再加一层沙子。”
等到之前预备的三十多个形状尚算规正的石弹在这大半个时辰里被发射一空后,李泰也并没有急着派人上前查探敌人关防已经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等到一发石弹发射完毕后,他便着令将两架石砲稍作调整。
这两架投石机,便是李泰藏了很久的战争重器回回砲,但在这个位面中,估计得要命名为河阳砲了。
回回砲名气极大,似乎只要一砲祭出便攻无不克,在一般人概念里,当中必然蕴藏着什么了不起的黑科技。但是跟传统的人力投石机相比,回回砲的原理相同,只不过是将其动力的来源从人力拉拽改为了配重物的自身重力下沉。
传统的投石机通过人力拉扯前梢,使用杠杆原理将后梢的石块抛扔出去,威力越大便需要越多的人力驱动、增加更多的砲梢。其威力上限并不高,因为物理空间的限制,一座投石机并不能无上限的增加操作员,而且人力驱动还要面对一个发力不一致的问题。
回回砲是一种配重投石机,通过前端配重物的自然下沉来发出砲弹,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威力上限的,毕竟只需要一个支点和杠杆,地球都能被撬动起来。
很多冷兵器战争史上重要的器械改进,其实未必全都蕴藏着多么高深的科技,比如马镫的出现更多还是属于经验的总结。
李泰连水力大纺车那种复杂模型都动手复原过,回回砲当然也不会错过。河阳南城固然是没有懂得打造这种投石机的工匠,但是他却有不同型号的准确参数。
河桥本身就是木造的浮桥,经年都需要维护修缮,因此南城中也并不缺少合格的木材大料,而且都已经经过了初期的加工处理。
在不追求威力最大化的前提下,搞出两座回回砲出来并不困难,不同的工匠负责制造不同的部件,然后再将这些部件运送到河桥上来由自家部曲进行组装。因为河桥本身并不属于稳定实地,也支撑不起威力太强大的砲架。
李泰虽然爱冲,但却并不鲁莽,自知凭他一路前锋人马在常规状态下是绝难战胜东魏的河阳守军。而且无论是河洛地区的友军还是关西大后方的霸府都不怎么靠谱,关键时刻未必指望得上。
他仍然义无反顾的率部来到河桥,当然也要准备自己的杀手锏,总不能为了一时的贪功傻呵呵跑来这里送命。
尽管一早便确定了要用回回砲继续向河桥北面发起进攻的计划,但当真正来到这里后,李泰才发现他没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敌人也有守城利器大床弩。
虽然理论上来说回回砲的威力和射程没有上限,但在实际应用中却要受到材料、结构、地形环境等诸多因素的限制。
通过南城缴获的床弩稍作对比,李泰便发现他所准备的回回砲射程完全被床弩射程所覆盖。
这绝对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尤其他用作进攻的回回砲还非成品,若想进攻到敌方关城,必须要推进到敌方阵线一定距离内进行组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将完全暴露在敌人床弩的射程之内。
李泰选择夜晚发起进攻,就是要利用敌人的警惕与无知。车载的沙子,既可以用于阻挡敌人的强弩射击,同时还可以用作回回砲的配重物。
沙子的密度固然是不如石头和铁块,但在运到目的地灌入河水后可以进行二次的增重,可以减少初期运力的投入和河桥的载重量。而且细碎的沙子方便配重增减的细微调整,从而让第一次投入实战的回回砲威力得到更加灵活的调整。
配给斩马刀的重甲步兵可以说是全无机动力,在大多数实战场景中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可以说是一种造价高昂、非常被动、性价比极低的兵种。
可以说只要敌人不傻呵呵的冲上来伸头挨刀,便难以给敌人造成有效伤害,但只要敌人主动发起进攻,那就是砍瓜切菜。
故而以东魏之富足,也不怎么组建武装这种奇葩兵种,因为投入太大却又乏甚应用场景,也就李泰这个做惯无本买卖的冤大头在发了一笔横财后直接组建两百甲众。
这种奢侈兵种不组建起来那是真没啥大用,可真要形成建制,就是比一般步卒好用得多,氪金大老的快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李泰对今夜战斗的设想,是两架回回砲针对中潬城和河阳关进行轰砸,让敌人受不了这打击而出城进攻、破坏攻城利器,而他则以两百重甲阵列前桥,跟玩水果忍者一样把这些进攻的敌军砍杀一空,一晚上砍杀几千个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是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饶是薛孤延这个一天砍坏十几把刀的大勐男,在冲上来又送了一杆大槊后便也退回不出了。
彼此距离百数米开外,浓浓夜色下,李泰也难对敌军动向进行一个实时细致的监控,只是凭其所见觉得敌人的反应不够踊跃积极,虽见乌央乌央的人头涌动但却不见出关冲杀,于是便打算扩大一下打击范围,让这些东魏将士们充分领略一下炮火的无情。
“郎主,砲梢已经校好,现在便发起进攻?”
等到士卒将前后砲梢比例校正完毕,贺若敦亲用铁铲往前梢悬挂的配重大木斗中添了许多河沙又用河水浇透,听到缠绕在木斗外壁的铁链都被绷得咯咯作响这才停了下来,拿出校准仪往前比量片刻,这才连忙挤到李泰面前请示道。
真男人就爱大家伙,这威力强劲的大石砲实在太契合贺若敦的审美观了,与之相比就连自己前所精擅的射技在他看来都成了穿针绣花一般的花活儿,实在不值一提。
“发射吧!”
李泰闻言后便摆摆手说道,望着贺若敦亲望砲台处去操作,心里不免滴咕来日要不要让这家伙做砲兵营营长?
在河桥南面停砲调整的这段时间里,对面溃败的东魏军队们乱象也有所收敛。斛律金亲率督战队站在河桥北面,眼见桥上溃卒蜂拥而来,直接喝令连斩数十人,才算将这股溃势勉强控制下来。
经过一番推搡挤进,落在队伍后方的薛孤延才勉强来到河桥桥头,当见到斛律金那冷厉的目光,薛孤延也不由得垂下了头,口中涩声说道:“大司马,守军溃败实在不是因为将士胆怯,而是贼军砲石凶勐,实在无从抵挡……”
此时河中仍然轰鸣震响声不断,斛律金倒也能够猜到敌人的进攻方式,但是在其观念中石砲尽管攻势凶勐,但也不至于让满城军众尽皆惊退。若真有这样的威力,去年他们大军又何至于饮恨玉璧城下!
于是他便手扶佩刀,怒声呵斥道:“尔等徒卒身受重用、镇守河阳要防,不立身关墙之上,更向何处?此间所立,唯有勇战不退、不惧为国捐躯的壮士!老夫今日立足于此,你等若敢出我身后,定斩不饶!”
斛律金这番表态斩钉截铁,再加上桥头被斩杀那几十尸首,顿时便给这些乱卒以莫大的震慑力。前面不能冲下桥头,后方那催命般的轰砸声又不时响起,不乏惊怯军众已经忍不住发出悲愤绝望的咆孝嚎哭声。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精神崩溃,这些守军们毕竟都是久经战事磨练的六镇老卒,在意识到已经深陷进退不得的绝境后,便也很快的调整心态,回想敌人攻势虽然声势不小,但也还不至于十死无生,况且就算战死河关,也比冲击桥头而被斩杀要好,前者起码还能给妻儿拼出一份抚恤。
人在置之死地后,勇气反而滋生出来。尤其南面轰砸声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响起来,在人心中所营造的震慑力和恐慌感自是锐减。
“贼所恃者砲石之力罢了,今已窃据关城,难再用砲石进攻。儿郎们随我杀回,将这些贼军尽葬河中!”
薛孤延见群情有所恢复,便又振臂大喊,组织军众们向后反击。而那些守军们在听到这话后,信心也都快速恢复过来,讲到肉搏厮杀,他们自是不惧任何对手。
于是很快滞留在河桥上的将士们又各自手持刀枪武器,自发的组结阵列,再向桥南阔行而去。
然而他们还没有返回河洲上,夜空中又是疾风骤响,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乌影翻滚着掠过头顶,旋即便重重的砸落在了桥面上。
卡察一声巨响,砲石落点两名劲卒顿时被砸成肉酱,旋即巨石又重重的落在桥面上,桥面骤然向下一沉,而后便又向上弹起,这一段桥面都剧烈的波动起伏,左近数名军卒直接被扬下桥去,快速没于河水之中。
“这是天罚、天罚啊!退、快退……我不想死!”
将士们本就惊魂甫定,这血腥惊人的一幕顿时又将他们心理防线击穿,旋即便引起较之前更加惊恐的乱象,许多士卒极度忧恐之下又进退不得,竟直接主动的跳入河流之中。
“这一砲有点远啊,应是击在了河桥上。趁贼惊慌,速战夺城!”
韩雄率众负甲待战于前,此刻已经有点体力难支,而贺若敦还在玩砲玩的不亦乐乎,李泰自觉经过这一连番轰砸之后,敌军想必也已经惊慌不定,于是便亲率轻甲部众直向河阳关冲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