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刚刚走进大帐中,顿时便察觉到氛围似乎有点不同寻常,怎么大家望向他的眼神都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他倒不否认自己如今正当红,但人气主要还是集中在中下层将士当中,但再往上去、特别是一些北镇军头们当中,人缘倒也谈不上有多好。
毕竟大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过来,结果却被一个冒头没几年的小年轻后来居上给超过了,放在谁心里也不怎么得劲。虽不至于冷眼以对,但多数情况也都不会笑脸相迎。
他心中存着疑窦,视线在帐内略一扫视,很快便注意到独坐于一侧、穿的跟一个上吊油焖大虾一样的赵贵,顿时便是一乐。
但见赵贵身上弥漫的负能量都快要溢出来了,这才将视线收回,示意身后令狐延保跟上自己,一同向坐在帐内上首的李弼和若干惠见礼,并且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刚刚在瓜州创立奇功的令狐延保。
陇右河西的战事详情早已经传回了关中,当帐内众将得知眼前这中年人便是接连平定瓜州局势的令狐延保后,也都不免对其心生好奇,就连李弼和若干惠都忍不住问了几句令狐延保瓜州的情势风物。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李泰和令狐延保这两人身上,至于那个刚才还表示要再补充两点军法规矩的赵贵则就彻底被晾在了一边。
虽然赵贵仍是权势慑人,但挺奇怪的一点就是当李泰与其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时,赵贵身上那所谓的威严气场便顿时荡然无存了,仿佛压根就没有这玩意儿存在,压抑许久的帐内气氛都因此欢快许多。
彼此间略作叙话,李弼才注意到两人仍然站立着,连忙示意下属在帐内架设座席。
可当下属将器具搬入进来时,才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加设何处。李泰年齿虽短,但官位却高,起码超过了在场近一半的将领,但诸将都已经按照官爵序列坐定,直接加设末尾当然不妥,可要冷不丁摆在中间,也实在没有空闲位置。
有将领察觉到这一幕后便欲主动起身,但还未站起,别席中赵贵便重重的咳嗽两声,垂望下来的眼神亦颇不善,他是打心底里不想与李泰共居一室。那几人见状,本来已经搭在桉沿上的手掌便讪讪收回并低下头去。
李泰眼见到这一幕后顿时便眉梢一挑,指了指赵贵身边对那正不知所措的属员说道:“因见中山公居此,不免忆起公前所赐教良言,言犹在耳、相见更欢,冒昧请与中山公并席同坐,畅话别情。”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神情顿时都变得精彩起来,而李弼也颇有几分唯恐不乱的恶趣,不待赵贵答话便先递给下属一个听从的眼神。
待到席具摆放妥当,李泰便又带着令狐延保一起走入席中坐定下来,突然两臂一展,顿时便惊得邻席眉头紧锁的赵贵向侧处一缩,旋即李泰才又收臂回来,再向赵贵抱拳示意。
这番小动作自然瞒不住正端详两人的帐内众将,殿内当即便又响起几声轻笑,而赵贵脸庞却已经涨成猪肝色,桉下置于大腿的拳头都被攥的骨节隐隐作响。
李泰瞧着赵贵如此一副郁闷难耐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感慨,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屡加羞辱实在是太诛心了。这不好、得改,但就他妈的控制不住。
随着李泰入帐,赵贵便如失聪失明了一般,哪怕席位相邻,对李泰也只是视而不见,对帐内群众议论的陇右河西战事话题也都全无兴趣。
可当见到跟随李泰行入帐中的令狐延保也成话题中心,屡屡回答众人所提问河西风情时,赵贵眼中略微泛起涟漪,略过坐在两人中间的李泰不看,趁前一个话题告一段落,他便指着令狐延保笑语道:“令狐将军于瓜州所作事迹,不免让人想起事迹威壮的李万岁兄弟。
同样是雄踞一方的乡义表率、强势雄族,也都忠勤勇勐,几为朝廷克定域内叛乱,论心论事都颇有相似,我倒是颇为好奇,你们两方谁家更雄壮一些?在座诸位,也都可据此畅所欲言啊!”
见赵贵这么半天都不声不响,李泰便猜到这老小子大概没憋什么好屁,听到这话后眉头便是一皱。而帐内原本还算欢乐的气氛,随着赵贵这番话顿时也冷却下来。
李贤兄弟等乃大行台肱骨心腹,屡创殊勋,且其原州乡土地当关中西北门户。而令狐延保不过新近归附,且其乡势所在的瓜州远在河西。孰强孰弱,自然是一目了然。
但是赵贵所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令狐延保所作所为的确像是一个小一号的高平李氏。可如果将二者相提并论的话,不免就会让一些不审究竟者感觉令狐延保是有点骄狂而不自知,下意识对其心生反感。
令狐延保虽然不熟悉关中人事,但好赖话总也听得出,闻听此言后连忙站起身来摆手道:“中山公如此谬赞,卑职实在愧不敢当。西乡鄙人,怎敢妄攀国之巨勋?感此表率,为国为君誓守一方,余者皆未置于度内!”
“眼前的表率,又岂止一人啊。将军既然是共李散骑同行入国,对于其人其事想必所知颇详。李散骑在国向来不以齿长资厚称着,但却凭其勇敢敏捷而令许多事内先行的前辈见羞。实不相瞒,我亦此中一员,之前还曾以此为耻,但见李散骑功勋愈壮,也让人心宽慰,但能为国举士荐才,区区薄名又何足惜?”
赵贵既然挑起这个话题,自然不想被令狐延保这么简单湖弄过去,便又拿出李泰来说事:“物之通灵,亲亲其类,更何况人?令狐将军能与李散骑相处友善,必也性情相近、志趣相投,又岂会因为畏惧人言而自掩藏青出于蓝的卓越本质。”
听这老小子一味要把令狐延保准备踩着李贤兄弟上位这意思上引,李泰心中更加不爽,抬手示意令狐延保坐下来,不用再回应这老小子,而自己则开口道:“中山公虽老不昏,所言未必至理,偶尔也能得中三分,姑且听之,谢此良愿。
但人生在世,际遇处境颇不相同,也实在不可一概而论。阳平公几兄弟勇冠诸军,威震敌国,事迹以论即便不能胜之,也不必为耻。若我之前得于对阵争勇的乃是此类,想来也是不敢轻率赴阵,以免贻笑方家。”
帐内众将虽然未必人人都擅长话里机锋,但因为本来就清楚李泰与赵贵之间的恩怨纠葛,听到他两人对话,下意识的便往夹枪带棒那方面去联想,当李泰这话讲完后,便有几名思索太专注的将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咂摸出来李泰这是在说完全不把赵贵这个对手放在眼中。
枯燥的营伍生活中能添这么一桩乐子也是不错,李弼还得顾及一下赵贵的感受,不好意思将笑容流露的太明显,若干惠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泰便说道:“人皆难免自夸勇壮,唯独伯山也不怯言欺弱怕强的计谋,虽自折了几分豪迈,但也平添坦荡真诚。”
李弼见赵贵脸黑气喘、几欲失控,便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并站起身来说道:“今日议事暂且到此,诸位各自归营自守,切勿贻误营事!”
他这里话音刚落,赵贵便直从席内站起身来,大步向帐外行去,一刻都不愿再多做停留。其余众将倒也不敢再做嘲笑,纷纷起身告辞、各自散去。
李弼还要留此大帐中处理军务,李泰便也带着令狐延保站起身来告辞,然后便同若干惠一起离开大帐,往其设在左近的营帐行去。
离开大帐一定范围后,令狐延保突然快行两步,站在李泰身前长作一揖并沉声说道:“多谢郎君前言庇护!邪言如刀,使人不安,若非郎君庇护,离乡孤弱恐难立足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