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旧镇三防城时,便已经是领掌近万人马,虽然其中相当一部分并非自家部曲,但私曲加上商原招募的乡里子弟也有数千,去年白水大阅时便已经能够拉出一军人马。
此去陇右仅仅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便又带回了三千陇右健儿,这拉队伍的本领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而更令人惊诧有加的,则就是直属于李泰的部曲人马便已经达到了六七千众之多!
眼下虽然是南北朝末代的后三国时期,但无论是在哪一国,拥有如此庞大规模私人部曲者都绝对的不容小觑。
哪怕是在贺拔岳还未身死、北镇军头们各自部曲建制尚自完好的时候,都鲜少能有人拥有如此规模数量的部曲人马。
在如今的关西,抛开几个情况比较特殊的存在,单人拥有如此众多私兵部曲的军头也是寥寥无几,当然李泰本身也是一个颇为特殊的存在。
他先继承了相当一部分贺拔胜的部曲遗产,而后又获得大行台的着力栽培,小小年纪便被授予大都督职衔并得领陕北三防城建设,接着又因为独孤信女婿的缘故坐镇陇右数月,一路来都不乏大老扶持。
当然真正让他得拥如此庞大势力的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努力,贺拔胜部曲多是老残,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包袱,陕北更因稽胡肆虐而沦为胡荒之地,至于陇右,李泰如今所撬动和统合的乡情较之独孤信还要更加深刻。
无论过程如何,如今的李泰的确已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豪强军头,若从大统九年他初入关时算起,势力增长之快实在令人咂舌。
但是大也有大的烦恼,他这么多的人马,如果不肯接受被分流拆解,那也不好安置。
方今西魏国中本就是朝廷和霸府之间互相对峙,若再安置着李泰这样一支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嫡系的人马,无疑会增添更多变数,而李泰也根本不够资格游离于他们二者之间左右逢源。
如此一来,将李泰并其麾下人马进行外放,承担一部分边防任务便是当然选择。
诸如河东、豫西与河南等各地也都不乏势力颇壮的豪强,朝廷和霸府也都给予名位拉拢,但却鲜少招募他们入朝,一则自然是为了抵抗东魏,二则就是存心提防。
更何况,在关中相当一部分人看来,李泰所带回的这三千陇右健儿应该是给独孤信代持的,而非李泰自己营张的势力。毕竟他入陇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哪有本领造出这么大阵仗?
既然如此,这支人马就更不适合放在长安或者华州这样的核心区域,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暴起、搞什么兵变?
这个问题,李泰也早有设想,对于是否能够长期留守关中平原内并不在意,甚至还隐隐期待能够被外放镇守一方。
如今的他已经是兵强马壮,与其待在关中束手束脚、谨小慎微,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战战兢兢,还不如外出闯荡,浩大天地、大有作为!
因此当听到若干惠这番感慨后,他便又笑语道:“遭此乱世,无论公卿还是黔首,都不免忧患实多而欢愉殊少。但能声讯不绝于途,可知行人不孤于道,对人情已经是一大宽慰,实在不敢奢望能够长相聚首。恩命所使,义不容辞,又岂敢私心窃念、顿足不前啊!”
若干惠听到这话后便又笑语道:“言虽如此,但若能人地两洽,那自然事半功倍。北州事情,我知你规划多时,之前转事陇右时想必并不情愿,如今得愿受召归国,那也一定是希望再事旧职……”
李泰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若干惠真是知心,将他心思看的透透的。他在陕北投入了那么多的心力,又哪里会轻易放得下,之前是猝不及防、迫不得已,但今势力更壮,自然是希望能够再返回陕北。
“固所愿、不敢请耳。”
他又摇头干笑道,心力虽然很盼望,但也不至于全无自知之明,之前就是因为搞得老大挺不爽才被踢走的,到了陇右又直接破坏了台府偷家的计划,等到于谨去谈判时,转述老大心意一定要把他搞回来,显然不是因为太想念,这会儿还不知憋着劲要怎么收拾自己呢,哪会轻松让他遂愿。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率领这么多陇右子弟返回关中,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警告一下宇文泰老子可不再是人畜无害的霸府下僚,你要敢对我太过分,哼哼……
若干惠见他如此,便又开口说道:“军国大事,自需慎重计议,知有良选而不作举荐,同样也是有负恩用。你既然不便自请,来日我自助你将此事白于主上。”
李泰闻言后又是大喜,连忙又向若干惠道谢。
自他来到此世,若干惠就给予了他诸多关照,已经不是几句感谢能够报答。这次又是他还未及开口,若干惠便先主动提出,是真的将李泰当作子侄晚辈来看待。
李泰也暗自记下这次顺道回乡,一定得给若干凤多准备点家庭作业,得让这小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用功,否则真是有愧这一份交情。
“不只因你一人,李显庆本就无意于边防,赴镇之后屡屡传信告请盼望能够归事六军。若能经此调度两下得宜,那当然也好。”
若干惠又开口说道,表示李穆那家伙早已经在北州蹲不住了。
李泰听到这话后又是一乐,倒不知他两人几时交情如此见好,但一想到商原庄里跟在若干凤屁股后边的李雅那臭小子,便觉得理所当然。
若干惠又在帐内招待他们一餐,李泰顺便请求了一下力役和给养尽快拨给。
须知三千人马的维护消耗可是极大的,虽然这些陇右健儿们离乡时也携带了足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物资给养,但马夫奴丁等役力的需求也是甚大。
之前返回关中一路因共凉州迁户同行,自有那些凉州民众代劳,分别后又快速来到咸阳,相关的配给自然是越快到位越好。
若不然,就算人还能熬得住,马却受不了。六千多匹骏马,哪怕只是比例很少的折损都会让人心疼不已,而且在关中还不好补充。
若干惠对此自然是不说废话,当即便表示明日便会安排人专门负责此事,一定尽快将人物筹措到位。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泰和其麾下这三千多名陇右健儿俨然成了咸阳大营中的明星人物,不断有别部将士们慕名而来,有的是因为对李泰的仰慕与好奇,有的则就是想要一览陇右精骑的风采。
虽然没有人再敢如之前那般叫嚣挑衅,但是各种友好的切磋请求也都不断传入营中。
李泰对此倒也并不拒绝,细心挑选对手,每天安排几场强度不等的对抗演练。其麾下众陇右健儿们也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在各场弓马演练中都有不俗表现,虽只新成之军,但最后数算下来倒还输少赢多。
随着大阅日期渐近,咸阳大营的军纪也变得越来越严谨,渐渐不复之前的活泼,铁血肃杀的氛围快速滋生出来。各路人马谨守营盘之中,不得军令不准再擅自出营。
这一天午后,李泰刚刚在营中巡察一番,便被告知有上使贵客前来叩营,便连忙直赴营门处迎接。
当来到营门处时,李泰便见到来人乃是许久不见的宇文护,宇文护也向他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便阔步行入营中,着令李泰速速摆设礼仪来承接诏令。
这诏令便是授予他为车骑将军并加开府,李泰本以为是要等到大阅结束之后再共参阅众将一起受赏,却没想到眼下便颁授下来。
尽管之前已经知道会有此事,可当听到宇文护宣读诏令后又将相匹配的旗鼓符印等信物一一赐给的时候,李泰仍然不免心情激动,但同时心里隐隐也察觉到有点不寻常。
宇文护乃是霸府属官却并不供职朝廷,颁授开府这么重要的诏令,怎么着也得派遣一位台高官官过来才像样子啊。这场面搞得敷衍了事,实在是有点寒酸,好像是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如此。
待到宣读完诏令后,宇文护才又走上前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李泰,过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仍有公务在身,不暇久留,待到大阅之后再邀聚几名友人,共贺伯山登高履新。”
李泰闻言后便将宇文护礼送出营,还未及仔细思索,却发现营外还站立几人,为首一个赫然是之前台府铠曹同僚的皇甫璠。
“皇甫参军这是……”
他这里刚一开口,皇甫璠脸色顿时便是一垮,先是对李泰深作一揖,然后才又示意身后一人手捧计簿上前,苦着脸对李泰说道:“铠曹前审旧年计簿,查出曾有数类铠具使于李开府处,名目详列于此,请开府尽快安排械具归还。”
李泰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黑,没想到前脚刚升官,后脚追账的就上门。可问题是,老子做铠曹参军时不早把账抹平了?哪个混蛋栽赃我!
他心内暗骂着,接过那名目扫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僵,见所记录并不是自己抹去的旧账,而是大行台前所赏赐的明光铠等诸类。
这混蛋他不是栽赃,他就是不讲究,送人的东西还带要回去的!
但问题是,你不讲究,难道老子就讲究?想要回头钱,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