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身高这样的指标限制,今日商原见征的乡勇数量虽然很多,但最终能够进入校场的,却只有五百多人。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负重、抬举等各项基本的体能筛查。能够进入校场的,都是身高力足的健壮乡丁,经年从事体力劳动者不乏,体能上倒也没有明显的差距。
但是由于李泰制定的选募标准过高,各项环节里还是陆陆续续筛除了百余人,最终只有三百多人进入到了军技演练环节。
“选士如此尚精,可见李郎所部尽勇。怪不得前在北州,仅凭数百之众便可游击千里、无人能阻!”
看到这里,宇文导又忍不住感慨道。
今年诸州增募乡团,参阅的部伍良莠掺杂,看起来虽然人多势众,但实际的势力提升多少,宇文导在同叔父宇文泰讨论起来时,都觉得不可乐观。
但通过去年到今年的氛围渲染,关西诸境豪强们招募乡勇部曲的势头已经形成。
这样的势头从正面去看,那就是豪强乡士皆忠勤王事、民心可用,但也不是没有负面的影响。
乡团武装虽然扩大起来,但真正能够投入一线作战的部伍却寥寥无几,大多军容不堪、军纪败坏。
霸府因此聚力有限,反倒是豪强私曲进一步扩大,地方行政困扰诸多,就连诸州编户都大受影响,耕牧生产萎缩不少。
所以接下来该要怎么发展武装军备,宇文家叔侄俩也是颇感苦恼。
李泰不贪势众、唯取精兵的做法,倒是让宇文导眼前一亮。这倒也不算是多么高明的做法,只不过在一水的滥扩之中让人倍感清新。
“若是寻常不知兵者,作此赞言我欣然领受。但章武公精熟戎务,令人敬仰,我实在不敢自夸旧事。”
李泰闻言后连忙说道,老实说宇文导的到来实在是让他颇感不自在。
虽然宇文家也不算西魏皇家,但毕竟也是实际的霸府老大,当着宇文导的面选募自己的私军,真的是让人颇感刺激。
尽管世道风气如此,但为上者总是会有集权的需求和欲望,兴许哪根筋搭错了,就能在他的行为中挑出各种错误。
“我倒不觉得是谬赞,凡所知兵者则必量力而行。量人量己,量国量民,若无此诸种思量,虽常胜之将,也只是勇莽下才,成于侥幸,毁于运数,或可恃之斗于方寸,但却不可大事系之。”
宇文导又正色说道:“今年以来,劳民伤治之风渐炽,循小成大之功却乏。之前李郎你遣员告变,台府计议未决,变乱便已平定,可以称得上是近年以来戎治典范。所以我向大行台力荐,李郎可以授大。知你在乡募士扩军,我便来观阵仗,果然风格不违前事,让人欣慰啊!”
听到宇文导这么说,李泰才知道原来自己得任大都督还有对方发声力挺的缘故。
他倒不觉得宇文导这么说是在刻意卖好,必然是真有其事。现在说出来,也只是因为自己的治军思路与之不谋而合,所以才有感而发。
一边起身向宇文导道谢的同时,李泰也不免在心里暗暗将宇文护与之做比较。
这兄弟俩年龄差距并不大,但彼此的性格和对人事的看法却截然不同。
宇文导要更加的老成内敛,虽然出身将门且荣居霸府留守,却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表现自己的人,相比宇文护的确是更加的稳重周全。
只可惜其人去世太早,没有站上历史舞台中心表现的机会,若在宇文泰去世时由其人接掌局面,可能会少许多血腥残忍、同室操戈的惨剧。
不过李泰之所以合了宇文导的心意,也的确是凑巧,他何尝不想大手一挥、招兵数万啊,毕竟兵精跟兵多又不冲突,关键是养不起。
而且招募兵员太多的话,单单跟州郡扯皮部曲户籍归属就挺麻烦,起码在宇文导这里,他就明确表示不希望太多籍户入军。
两人这里谈话告一段落,旁边一席却又站起一人抱拳说道:“李郎选卒的确精勇可观,但毕竟数少,散诸郡县剿除匪徒恐怕不足力使罢?”
乡野盗匪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治安隐患,当李泰提出接揽此事的时候,许多郡县主官也都乐见其成,但心中也有一些疑虑,最重要的就是李泰究竟有没有能力做到?
虽然说西魏的主力集中在黄河沿岸布防,但关内诸州也不唯李泰这一支武装力量。
且不说诸州郡新近组织起来的许多乡团武装,一些从前线撤回的军头部曲们也散在内陆州郡寄食,若那些盗匪真能随手剿灭,也不会到现在都存在于郊野中不断扰民。
虽然李泰新在北州杀胡报捷并受赏,但毕竟耳闻为虚。今天观其募兵,虽然兵员素质可观,但新成之军战斗力如何本待检验,而且数量实在太少了,哪怕人人都能勇勐的以一当十,也做不到将乡境匪徒尽数围剿啊!
若是贸然将其部伍引入境中,即便是有所杀伤,可若不能完全围剿,也只是徒增怨憎仇视。
李泰总不会长久率兵驻守他们境域之内,一旦强兵撤离,匪徒们就极有可能卷土重来,劫掠报复,到时候受害或许会更深。
李泰听到这质疑声,示意那人先行落座,看了一眼上席的宇文导,还是决定将他的实力再作展现。毕竟瞒也瞒不住,而且精兵总要有一个精兵的样子,总不能募兵这样严格,结果一人发根烧火棍。
于是他便下令将前所接受独孤信赠送的甲马器杖摆列出来,等到这些骏马良兵一亮相,校场内外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就连宇文导都忍不住将身躯前探张望一番,口中则感慨道:“李郎真是储蓄丰美啊!也唯有优中选优的勇壮乡士,才配得上使用这些骏马良械!”
“上命所使,忠勤于事,逢此道沉贼猖之世,唯有毁家纾难,才可家国两存。前事者以此教我,我自当循此而行!”
李泰正义凛然的说道,不管别人作何感想,起码他跟独孤信的私相授受是心向光明的。
其实他也是对于古代大一统、制度有恒的观念太深,心里对于私蓄甲兵这件事不能完全看开。
但诸如宇文导之类本就生长于这种环境、耳濡目染下成长起来的乱世土着,可能还真的没有集权防私的概念,起码不会太强烈。毕竟饭才刚吃饱,也不能奢求顿顿四个菜。
他见宇文导并没有就此继续质询的意思,便又对在席诸郡县官员们说道:“我部曲虽然不以众胜,但坚甲锐刀、长槊劲弓,游击千里亦旦夕之内!安乡靖土,义不容辞,除贼勿尽,不留后患,马前箭下,不容贼迹。”
他这里话音刚落,诸席中便响起了拍掌喝彩声。狂言谁都会说,但若有足够的实力做背书,再大的话也不可谓狂,因为本身就是实话。
在群众们还在各自酝酿彩虹屁的时候,一名来自澄城郡府的使者已经站起身来,向着李泰抱拳说道:“当郡使君知拟防洛水中曲,恰今日章武公在席,卑职浅述太守所计。愿以石城县沿滨为防城所在,并给公田五十顷以供防城军人衣食!”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一乐,这些郡县官员们也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早在他打算在白水附近设防的时候,便分遣使者向两处郡府进行交涉,希望能挑选合适的防城据点,并由当地郡县负责一部分的诸军补给。
但这两处郡府给予的回答都是含湖其词,既不直接答应,也不明确拒绝,只说要请示华州州府,有了州府的明确指令,他们才好调度事宜。
李泰还没来得及跟宇文导替这一茬,澄城郡使者便先表态了。无非是发现李泰的确是兵强马壮,而且还部曲精简,能够获得武力保障的同时,供养的压力还不大,那当然要往自己这方揽了。
那白水郡使者也当仁不让的站起身来说道:“李郎本有资业于白水,都水行署又在境中督造渠堰,应知乡情殷望,郡县群属也都深以能向共事而感荣幸。何况今秋大阅行于白水,营垒人事一应俱全,郡中役力任使,筑城不需久时,恳请章武公与李郎明鉴慎裁!”
看到两郡使者争抢着要让李泰于其境中设防驻军,宇文导一时间也有些无语,略作沉吟后只是摆手笑道:“今日入乡只是观看,李郎督部军事并非州府桉事,何处设防由其自决,与郡县交涉事定之后,再告州府即可。”
听到宇文导这么说,李泰也暗松一口气,若他直接代替自己做出决定,李泰也不好不给他面子,但如果不是最优的选择,心里肯定会不自在。
宇文导作为宇文泰的接班人,这和稀泥的本领也是颇得真传,不会强夺李泰的话语权。如果李泰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选择权,那无论设防何处,主观上的能动性无疑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