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汉奴真是会藏匿,此境已经走过许多次,竟然瞧不见塬下还藏着这么多的生口!”
在距离那座土窑坞壁十几里外的原野中,有一队稽胡骑士们正策马行走着,一名稽胡士兵望着后面用麻绳串成一长熘的俘虏男女,满脸狰狞满足的笑容。
队伍前方几十人,各自马后拖曳着数量不等的俘虏,一边策马疾行,一边指着那些狼狈摔倒在地、挣扎求饶的俘虏模样。
后方百余众,马背上驮着许多抢掠来的物资,粮食、布帛、皮毛,也包括各种农具以及瓦罐陶器等等。
稽胡生产水平很低劣,各种工具主要以抢掠为主,凡其所过便如蝗虫掠境、寸草不生,能够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毁坏掉。
那些俘虏们但凡有掉队跟不上的,那就一刀砍死,然后挖个土坑勒令其他俘虏挖个土坑掩埋。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入土为安的讲究,只是为了避免行踪被追查到。
活着的那些俘虏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基本都会被带回稽胡族地奴役至死。
陕北的稽胡最怀念的时光,就是赫连胡夏时期,自诩为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所以对汉人以及其他的族类都抱有一种抵触敌视的态度。
越是本身际遇悲惨的稽胡,当其弓刀在手,所爆发出的凶性便越残暴,只觉得其他族类剥夺了他们的荣光生活,却忘了哪怕在赫连胡夏时期,他们也是最低贱的库利。
一支鸣镝短箭陡从后方响起,这是后方掩饰行踪的同族所发出的示警,意味着正有敌人向他们靠近。
鸣镝声的长短代表着敌人的数量多少,刚才的示警声短促有力,这是对地发射,而非向天抛射,虽然有敌人,但却不多,还在应付范围内。
经过短暂的紧张后,一名首领模样的稽胡骑士便勒令携带物资和俘虏的几十名同伴往左近隐蔽处藏匿起来,自己则率领余部沿来路追回。
“有三十多人,人人骑马、携带弓刀,似乎还有甲!”
一名留后远望,发现敌踪的稽胡斥候打马入前汇报。
“撤、速撤!”
那稽胡首领闻言后脸色登时一变,虽然对方人数不多,但弓马器械也就罢了,竟然还有披甲,顿时便让他警惕起来,意识到敌人可能不简单。
每一个稽胡壮丁几乎都是弓马娴熟,但因为本身并不具备出色的工艺,所以往往一张弓就成了他们打家劫舍并四处游猎的唯一武器。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出色的机动力以及多疑谨慎,一般的小规模作战往往都能无往而不利,即便打不过也要确保全身而退。
一支几十上百人的稽胡部伍,就是这一片土地上的狐狼,令人闻风色变。可一旦进行大规模的军团作战,那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会喘气的战功。
稽胡的骑弓以迅敏精准着称,质地轻软、一息可发数箭,但却射程短、力道弱,所以遇到披甲单位、杀伤力便大大降低,最好的做法就是赶紧逃。
当听到野地传来贼骑渐远的马蹄声,负责追踪诱敌的李雁头便暗骂一声,但因战术即定,也不敢轻易冒进,仍然保持着原本的速度继续前行,缀行在稽胡部伍后方。
稽胡狡诈如狐,一旦惊走,再想重新追踪到便很困难。同时他们又贪财如命,对于已经获取到的利益不舍得即刻放弃。
所以想要围猎稽胡,战斗力高低还在其次,如果不能在机动力方面明显胜出一筹,那能不能吊住对方的心理博弈便至关重要。
在锁定稽胡撤走的方向后,李雁头这支骑兵小队主动现身出来,配给三五战甲,人数又明显落在下风,这就是一个让稽胡又馋又怕的诱饵。
深知稽胡品性习惯的李到便仔细叮嘱李雁头,猎物上钩之前的犹豫试探都是正常的。
稽胡游遁性极强,他们这支队伍也做不到原野上的截留包抄,所以只能等待稽胡自投罗网,按照稽胡咬钩试探的表现,还能判断一下左近有无稽胡大部。
李雁头并没有猎杀稽胡的经验,只听到对方马蹄声越来越远,尽管心情很焦急,但还是依计而行。
又前行数里,原本已经消失不闻的稽胡马蹄声竟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是去而复返。李雁头闻声大喜,按照之前的计划,让部伍主动降低速度,摆出一副将要放弃的架势。
不多久,视野中便再次出现稽胡部伍的身影,较之前少了许多,只有二十多骑。李雁头见状便完全停止下来,双方隔着数里对峙片刻,李雁头便率部折转。
那支稽胡队伍见状,不远不近的追赶上来,保持着时刻脱身的距离。
这种贼在眼前却不得攻的滋味太难受,但李雁头已经见识到对方的警觉性之高和逃遁速度之快,终究还是不敢恣意反攻。
中间又经过彼此往来的试探,聚集起来的稽胡部伍已经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李雁头部伍的两倍,并且距离越来越近,有一些稽胡骑士甚至已经冲近射程之内,游射叫嚣的进行挑衅。
“出击吧,贼子已经逃不掉了!”
一直率领别部从侧方绕行靠近的李到听到旷野中传来的马蹄声,直接下令道,所部卒众们纷纷策马扬鞭,直往稽胡之前行止往复的侧后方冲去。
这支稽胡部伍这会儿也是斥候分散,很快就惊闻到马蹄声,或因山林地形的阻碍看不清敌人队伍规模,但也可以确定敌人是布置诱扰,下意识的便打马后撤。
他们这一逃窜汇集,顿时又给李到所部指示出了更加准确的方位,直往彼处冲击而去。
李雁头等也听到了攻击的号角声,顿时便拨转马头,直往后路稽胡冲击而去。明明对方人数比他们多了一倍有余,这会儿竟然不敢迎敌,直向后路飞逃,攻逃之势再易,那些仓皇而退的稽胡卒众当即便被射杀数员。
“汉儿果然设有埋伏,真是奸诈!”
当见到李到所部百数骑兵从沟谷冲行出来,那名稽胡首领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此时的他却不在追击阵列,也不在看守俘虏战利品的隐秘处,而是率领几十员众脱离队伍,藏在了偏北处的沟谷下。
这个位置,进可合围,退可抽身,虽然将本就不充足的力量分成几部分殊为不智,但却是许多稽胡首领必备的谋生技巧。
胜负只是一时的,命没了那可啥都没了。凡能在稽胡部族中混出头的,未必勇勐过人,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犟、不恋战。
哪怕见到自己属下被追赶猎杀,见到敌军直扑战利品的藏匿地点,这稽胡首领仍然沉得住气,并没有轻率的暴露自己位置、或逃或战,而是在继续察望形势。
战场上的稽胡骑士们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只是一味的逃窜。
这些人如此没有胜负荣辱的概念,想要合围剿杀也很困难,李雁头几次追至近前,手都按在了佩刀上,对方却直接打马逃走,根本不给近身战的机会。以至于人马都被累得气喘吁吁,但造成的杀伤却是有限。
那些稽胡骑士既不反抗,也全无搭救落后同伴的举动,只像被砸了的蛆窝一般四处逃窜,滑不熘手,让人无奈。
这时候,李到也已经率众冲入了稽胡藏匿俘虏战利品的沟谷中,于是另一个蛆窝又炸了,许多稽胡骑兵从沟谷两端逃窜出来,在战场周边策马疾行。
如此混乱情景持续好久,一直到两处汇合起来,那些稽胡骑兵们仍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看来的确是没有新的敌贼了!”
那稽胡首领见到敌军汇合于山谷、将俘虏和战利品都接引出来,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对方只有一百几十众,虽然武装明显要比他们更加精良,且披甲者足有十几员,但在经过一番追截冲杀和箭失消耗后,腰后胡禄多空,远程作战能力已经是锐减,还在可以应付的范围之内。
于是他终于喝令一声:“射鸣镝,聚部众!反杀回去,屠光这些汉儿!”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道鸣镝直向天空射去,发出嘹亮锐利的破空声,而那些流窜逃亡的稽胡骑士们也终于受到了指引,纷纷策马向此汇聚而来。
两百多名稽胡骑士,虽然被追赶截杀不少,但随着首领再次出现,竟又快速的聚集起来,仍有一百六七十众,而且对首领刚才的弃众藏匿全无抱怨,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跟随着首领再向敌军反杀回来。
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生存下来,稽胡自然也有自身的禀赋,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怕输,也可以说是没有自尊。
换了其他部族、军队,被如此冲杀蹂躏,士气一定会低迷难振,心态崩了不知多久才能恢复过来。但稽胡则不然,他们输惯了,只要有命在,面子都是身外物,随时聚众反杀,坚韧得有点可怕。
他们一边奔行回来,一边用刀刃在坐骑耳后割出一道伤口,有的马直接血箭飙射,但却如回光返照一般奔跑的更加迅勐有力。
“杀、杀光汉儿!”
这些稽胡骑士不复刚才的软弱惊慌,变得凶狠异常,手中马弓控弦如飞,竟然直将武装精良的敌军再次逼回了山谷中。
但李到却并未惊慌,瞧着稽胡坐骑马脸涂血,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举盾抵挡着稽胡如蝗虫飞扑的箭失,一边对旁边李雁头叹息道:“如果不是郎君一定要全歼此部,不必做戏至此。马血放过后,这些贼胡是真的完了!吹角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悠扬的号角声便被吹响,这时候,距离战场上极远的位置上,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李泰才终于下令道:“出击!若有放走一员贼胡,我等俱非血性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