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氏家宅中,贺拔经纬兄弟俩正在毡帐中对坐闲聊。
“这一次事情,陇西公真是出力不小。我家在世故旧不少,但如陇西公这般还能深顾旧情者实在不多。除服之后,一定要亲自登门、庄重告谢!”
贺拔纬一脸感慨的说道。
他们兄弟作为始作俑者,对于相关事情自然也都密切关注着。
当得知崔氏兄弟居然请动许多的时流大臣前往李虎门前,为李泰求情说和的时候,他们也有些紧张,没想到李泰一人际遇居然已经能够撬动这么多的时流为之奔走。
“说到底,还不是仗着伯父的故情余荫!”
贺拔经冷哼一声,转又不无惭愧道:“之前阿兄你要同李伯山决裂,我还心存犹豫。但现在看来,他已经窃取我家这么多的故情势力。若真等到除服之后再清点处理,伯父的余荫我还能继承多少?”
“是啊,此子的确巧言令色。现在想来,他之前指点骊山置业,并引宇文萨保入事,也未必就是心存良善,或许那时已经有了让宇文萨保在人事上钳制咱们的打算!”
贺拔纬又沉吟说道:“今次的骚乱,虽然是要承情宇文萨保。但如果没有他的蛊惑招引,咱们本也不必承受这一次的骚扰。辛苦一番,物事上全无收益,却还承受了许多非议指摘。与赵骠骑本还有情义维持,日后相见也难免尴尬……”
原本交情尚好的赵贵,因为此事难免要尴尬疏远,反倒是之前不常往来的李虎,对他们兄弟两人的力挺态度让人感动。
人情上的判断偏差,也让这兄弟俩近日常作检讨,但唯一肯定的一点,那就是尽快与李泰划清界限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这小子侵占了他们伯父多少资业遗产且不说,单单这份对人事的聚合已经让人颇感触目惊心。
幸在这次还有李虎出面,替他们兄弟挡了许多人情滋扰,若由他们兄弟处理此事的话,真有点不知该要如何制裁应对。
兄弟两人尚自谈论庆幸着,忽然听到毡帐外有脚步声传来,没有听到任何的奏报声,宇文护已经大步走入进来。
如今府中驻守的都是宇文护布置的甲兵,眼见其人不告而入,兄弟两都有点不知所措兼羞恼,但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道:“萨保兄来访,家奴竟不入告相迎,实在失礼!”
宇文护嘴角一翘,算是应声,径直走入席中坐定,然后才望着两人说道:“我想请问两位,你们指使陇西公拘押李伯山,意欲何为?”
贺拔纬心知宇文护同李泰友善,闻言后连忙说道:“萨保兄误会了,陇西公乃故义仁长,他有什么作为,我兄弟怎敢狂言指使?
所言李伯山事,也是因为伯父旧有人事寄存彼处,我兄弟又居丧不便,所以陇西公仗义出面,请他奉还。至于另有什么事情,我兄弟闭门不出,实在是不知。”
“你知不知,我自心知。此间人员出入,如观掌纹。”
宇文护并不讳言让人监视他们兄弟起居行止的事情,直接讲出来也是意存震慑。
眼见兄弟两人神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又开口说道:“故业归还,理所应当,伯山他也从不讳言此事。本来是你两家可以从容论定的事情,你们却偏要把事做大,是要做给谁看?难道是想凭此折损伯山时誉,再向赵骠骑邀好?”
听到宇文护这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兄弟两一时间也有些羞恼。
贺拔纬轻咳一声说道:“伯父离世已有月余,少弟继嗣也已经是朝廷定论。李伯山若果有归还资业之心,此前就早该来见。拖延至此,能不让人怀疑他心迹如何?
我兄弟也是顾及伯父故义情面,不愿与之当面争执失和,故而委托户中故长出面提醒。户中的私事,请恕不便与水池公深刻议论!”
“好,你们兄弟有陇西公仗义发声,但伯山他在关西也不谓孤独。我今来替他发声,便就此事与你们计议清楚。达成共识后,不可再就此纠缠不清!”
宇文护又开口说道:“故太师遗产人事繁琐不清,若真分寸丝缕都计较清楚,难免有伤亡者清声。李伯山对此也有计划,今岁以内给绢万匹,之后逐年再给嗣者绢两千匹,如此你们满意吗?”
听到宇文护提出的这个方桉,两人都是一惊,但之后反应却各不相同,贺拔纬皱眉沉吟,贺拔经则忍不住发问道:“萨保兄可以保证李伯山能一直履行这一约定?”
不待宇文护开口,贺拔纬已经先拉了兄弟一把,然后才对宇文护说道:“萨保兄能否容我兄弟商议片刻?”
“你们计议自便,我就在此等候。”
宇文护在席中端坐一动不动,两人见状后只能自己走出毡帐,在外小声商议。
“阿兄,这约定可以啊!伯父遗留的那些人员,本就老弱病残杂多,我也不想招揽收留。前所奏还的园业,大行台也已经发回。先得巨款,岁有恒收,如果这李伯山能长守约定,也不算辜负伯父对他的一番提携啊!”
贺拔经作为贺拔胜嗣子,于此直接的利益相关,对于这一方桉,心里自是满意得很。
贺拔纬闻言后却白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忘了之前计议的重点?难道我家真是贪图这些浮货利益?不还是为了借此与李伯山划清界线!他要岁岁供给,联系不断,是存心要长使我家势力。来年他若再见恶强势,难道还要为了这些浮货与他共担祸福?”
“话不能这么讲啊,阿兄!李伯山仇敌也只赵贵罢了,但他自己也人脉不浅,宇文萨保都肯为他发声……”
“他东州新客,入此年余,有什么人脉?若非伯父,此方人间知他是谁!此子奸诈,竟然舍得输此重资,除了陇西公震慑、自知理亏,必然也是因为更有长利可望!”
贺拔纬于此利害关系不深,便自以为能够冷静权衡,稍作沉吟后便说道:“他既然要奉给巨资,咱们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但长年的维持大可不必,直接一次了结清楚。以甲子计,岁给两千,总数便是十二万。咱们也不强榨自肥,直接收绢十万匹,与他了算清楚!”
“这么多?他能拿得出吗……”
贺拔经听到兄长提出的这个数字,也忍不住暗暗咋舌,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
“拿不拿得出,不必你我操心。现在拿不出,怎么保证以后拿得出?可见只是一句空言!”
贺拔纬并不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他甚至已经在那计划上打了一个折扣。
议定之后,两人便返回毡帐中将这决定告诉宇文护。
宇文护听完后也是愣了一愣,片刻后才笑了起来:“看来两位是打算与李伯山了断于此时,不愿长情相处。我既然来此说和,便替伯山应下此事了,无谓为了这些俗货继续伤情。”
听到宇文护答应的这么干脆,两人也是一喜,那可是十万匹绢啊!哪怕他们家世不俗,一时间都想不到巨财入门后该要怎么花销。
“你们厌与李伯山交往,我却看重他这朋友,并打算与他共作事业、长久相处。这桩事务,既然是我计定,那就由我替他承担。”
宇文护又望着两人笑语说道。
两人眼见宇文护这么大方,一时间也有些傻眼,这摆明了是在敲诈,他们敢敲诈李伯山,却不敢敲诈宇文护。
正当不知该要如何回应的时候,宇文护便又说道:“太师之所遗员,不只嗣子一人。既然遗产论定,华州居丧的那位娘子理当享受部分。我在这里冒昧做个仲裁,仲华郎君你是当户的嗣息,分得六成,太师养女得享四成,两位意下如何?”
这两人已经完全跟不上宇文护思路,贺拔经这个受益人只下意识觉得六万匹绢也不少,但还是有些不确定道:“萨保兄此言当真?”
“咱们立约为凭,违者必究!”
宇文护当即抬手讨来笔墨纸张,就桉将此约定写在纸上,又将笔递给贺拔经:“只需要仲华郎君签定,这件事便可落实。”
贺拔经下意识抬手接笔,旁边贺拔纬则开口道:“七郎且慢,此事仍待……”
“快签!你们道我闲散无事,入此消遣?”
宇文护顿足怒吼一声,旋即帐外便冲入数员持刀军士,眼见这一幕,贺拔经更心慌,连连点头道:“我签、我签……”
白纸黑字签定,宇文护脸上才又露出笑容,摆手屏退冲入毡帐的甲兵们,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两人说道:“那么,现在这件事算是已经了结了吧?还不快快使员走告陇西公,让他不要再为难李伯山。”
“阿兄……”
贺拔经又有些迟疑的望向贺拔纬,贺拔纬则脸色阴沉的点点头,心情已是大乱,完全猜不透宇文护究竟要做什么。
待到报信的贺拔氏家奴出门,宇文护又示意两人入席坐定,然后便说道:“议定了你们家事,现在该算一算我与两位的账事。你们可知骊山园业毁断,让我亏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