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那是如诗般婉转,精炼,咏叹如唱的情感。然而这种情感却所剩不多了,亦如快要销声匿迹的古诗一般……即使用古体的优雅,若用来描绘现实也会充满了怪异和荒诞之感吧……这就是钟宁的现在。
明明像个孩子一样追逐着完美永恒纯洁的爱情,明明自己其实就混迹在现实世界那些最“现实”,最混乱最灰色的地方,却仍然相信着自己能找到属于他的阳光和救赎。那种坚持,理想,白日梦,不是说说那么简单而已。
所以事实就是这样,当视角转换的时候,已经堕落的人们会以“经验”和“历史必然”——或者“历史唯物论”来诠释他们为何会堕落。并且渴望有更多的人来衬托——他们的堕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尽管是被创造的必然。
明明还知道自己坚持着什么,知道自己追求着什么,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想法和呐喊真的变成了白日无痕的梦,似乎另一个自己渐渐从水面中浮出,冷冷地看着那个岸上嬉笑的自己,雷霆般的声音便冷漠地响起——
痴心妄想!
那就是自己已经懂得的“经验”吧,不存在的那种暧昧和甜蜜,至少在自己的年龄,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未来……已经无法存在了。休提那纸醉金迷,酒肉穿肠,也休提那逢场作戏,荒淫喧闹。便是平凡的连理之结,也是说断就断,理由恁得义正言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门当户对嘛……沟通嘛……个性嘛……理解嘛……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呵呵……”
钟宁看着眼前的人儿,不知不觉地,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她……便是以他的随意,也下意识地没有触碰那般堪称无暇而脆弱的记忆,在最后一刻,女孩的面容还是微微发生了变化,就算是放在一起,也看不出和那个她是同一人。
比她更妩媚,更诱人,更知书达理,更温顺体贴……没有青涩,没有羞赧,没有小心的疏远,也没有气鼓鼓和凶巴巴。
“哈哈!”钟宁在美丽的女孩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还没有睁眼的女孩顿时满脸通红,刚刚想要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就被钟宁一把拦腰抱起,大步地走向汪川旁边那个房间,砰的一声,主神空间的广场就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摄像头的镜面反射出一缕微弱的光芒。
“唉——”
汪川微微叹了口气,他的身后,卡普兰正走过来,微微鞠了一躬,问道:“汪先生,找我有什么吩咐?”
“去查询一下关于内服类治疗用品和精神力恢复用品的生产线能否建立,还有,消音手枪的生产线也查一下,稳定易携带,而且能对人类做到暗杀效果就行,加起来最好不要超过五百奖励点。顺便,帮我叫一下柯布先生。”汪川头也不回地说道。
卡普兰领命而去。汪川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由自主地想起如果没有卡普兰在,这些装备系统化的生产线建立起来可要费上不少时间。他当初也是临时起意,才想验证一下主神的人形生物既然可以拥有模板,那是不能能把自己见过的人的天赋能力什么的都带过来呢?事实证明主神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管是卡普兰还是柯布,对他的帮助都非常巨大,否则寻真者每次轮回在主神空间能停留的时间只有五天,他还真没什么精力去做这么多后勤工作。
房间的灯光忽明忽暗,无数杂乱的图像和光芒流水一般在周围的一块块屏幕上飘过……
“……梦境世界的主要感受单元集中在视觉上,有时候会伴有听觉和触觉,包括失重、寒冷等,不过这两种情况一般是因为现实中的身体受到了某种外界因素影响,我们先把外界因素除去。因为只靠视觉来产生信息,梦境世界就会有一些不同于真实,但仍然可以用‘规则’描述的东西。我称它们为‘可视性原理’……”
一个巨大的房间里,柯布在光滑的不知名材质的地板上踱步,一边讲述他的研究,一边看向房间中央坐在那里的汪川。
“就像电脑里的‘可视化编程’一样么?”汪川微微一笑。
柯布竖起食指点了点:“没错。梦境的可视性原理和计算机中的可视性程序规则很像。举个简单的例子,在通用的windows操作系统中,每一个窗口里的界面模样,都需要有绘制函数来控制,比如在窗口中显示一个笑脸。”说着,柯布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拿出来,握着一个遥控器,向着房间墙壁上众多的显示器一按。
其中一个显示器骤然放大,显示出一个现实社会中所有人都熟悉无比的windows界面,其中一个窗口里出现了一个笑脸的图形,看样子就像是用画图工具画出来的一样。
“这个笑脸通过绘制函数绘制后,把它的数据传送给显示模块,显示模块再转换数据提供给显示器,变成人们能看得懂的图形。那么,如果这样……”柯布再次按了几下遥控器,在windows桌面上又出现了另一个窗口,这个窗口被光标拖动到了那个画着笑脸的窗口前方,覆盖了它的一只眼睛。
“现在你看不到它的眼睛了,但你会觉得它的眼睛只是被前面这个窗口遮住了,只要你把它拿开——”柯布继续操作着,那个窗口再次被拖开,笑脸再次完整地出现了。
“这只眼睛就会出现,这是符合我们现实中的视觉规律的,一件近处的物体遮挡了远处的物体,只要拿开就能看到远处的物体,二者的存在是不矛盾的。但是对于显示器——”柯布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向前,轻轻地敲了敲那个显示器屏幕。
“真的是这样吗?显示器真的知道在那个窗口后面,一直存在着一张笑脸吗?”柯布笑着问。
“我们知道显示器可以看做是无数个小灯密密麻麻排列成的平面,这些灯按照程序指示亮起不同的光芒,组成我们眼中的图形。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小灯是不可能同时亮起两种颜色,或者说——不可能把一种颜色藏在另一种颜色后面的——那么无数个小灯自然无从分辨笑脸是藏在窗口后面的事实了。它们只知道,屏幕上该显示什么,它们就亮起什么光芒。也就是说,当窗口遮住笑脸的时候——那个笑脸并不存在于屏幕上,但当窗口离开后,它就又回来了。”柯布拖动着那个窗口挡住笑脸,又再次把它拿开,反反复复着。
汪川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微笑着说道:“重绘函数对吗?”
“没错。”柯布点了点食指:“事实上隐藏在这种‘现实视觉经验’背后的东西,是一段重绘代码,它要求窗口离开以后,曾经被遮盖的窗口对笑脸进行了重新绘制,虽然和最初绘制是一模一样的,但区别就在于,如果没有重绘代码,另一个窗口就会像橡皮一样把笑脸完全擦除——这是很多时候计算机死机时会见到的现象,一个窗口像橡皮擦一样把桌面弄得一团糟——”
“很多时候,计算机的可视化程序只是按照程序员的指令,刻意地去模仿‘现实视觉经验’,梦境世界也一样,你带着‘现实视觉经验’进入梦境,近处的物体就会遮盖远处的物体,拿开它后,远处的物体就会出现,但如果你能突破这种‘现实视觉经验’呢?或者是你意识到了这是梦境而强行忘掉它,或者是在做梦的时候大脑产生了某些巧合一样的断片等——如果这种‘现实视觉经验’在梦境中消失,那么当一个物体被遮挡后,它就可能完全消失,或者发生什么你无法预知,但确实发生了的改变——”柯布极为详细地解释道。
“这就是梦境的‘可视性原理’,它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在抛开人的‘现实视觉经验’后,梦境本身的视觉规则会造出哪些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最显然的一点,人类因为双眼效应而能看到三维的世界,察觉到远近,但事实上在视网膜上的像依然是一种平面图像,只不过因为我们有两只眼睛,所以大脑通过对比两个视网膜成像的差别,形成了‘远近’这种概念。但做梦的时候,实际上我们是闭着眼的,所以视网膜成像是一种无差别的平面图形,我们只是根据‘现实视觉经验’去‘臆测’物体的远近而已。这种视觉规则的根本差别直接导致在梦境中,视觉悖论可以成立,比如潘洛斯阶梯。而更深远的影响就是,假如你能随意的开关‘现实视觉经验’,那么你就可以在梦境中随意控制远近——你可以缩地成寸,也可以让一颗子弹在距离你一公分的地方飞上几百米远,最后动能不足而落地。”柯布一边说着,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狂热的色彩。
汪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举了举手说:“我有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的那些,正常做梦的时候是没问题……但我们现在就在梦境世界里,通过梦境分享装置,我还是有听觉,触觉,嗅觉,我能听到你说话,也能感觉到这张椅子的软硬,这些不是视觉可以提供的吧?”
柯布饶有兴趣地看着汪川:“梦境是在什么地方成立的?”
“前意识。”
“你的前意识能干什么?”柯布再问。
“什么干什么?”汪川皱眉:“造火箭?”
“不仅仅是火箭,空间站,宇宙飞船,虫洞。你的前意识有多强大,甚至主神都不一定能完全解释。”柯布走到汪川跟前,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讲述一件上帝都不能听到的秘密:“你在梦境中仅仅拥有视觉,但你的前意识,它只要根据你的视觉,就可以补全你所有的听觉、嗅觉、触觉,甚至是味觉!有的是提取你的记忆,有的是根据规则进行分析。有些人在睡梦中翻个身就会感觉自己从十几层楼上掉下来,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是梦到自己从楼上掉下来就产生了失重的感觉,其实他在床上根本没有翻身!这些东西都是前意识在你察觉不到的时候就补全的,包括在梦境中可能出现的潜意识投影,比如鬼怪,前意识会把它变化成你至少可以理解的东西,而不是无法用文字描述,无法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手摸的不知名物质。”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柯布站起身,严肃地看着汪川。
汪川沉默了好久,他的目光瞥向周围的无数个屏幕,那里,播放着许许多多的画面,有日常生活,有战争,有学校,有妓院,有荒芜的外星,有草履虫的液泡内部,有太阳的核心,还有柯布头上的一根白发,无数的酪氨酸酶正飞速地分解着,马上就要消失殆尽……
这都是视觉吗?仅仅因为看到,所以前意识就可以补全一切吗?汪川收回目光,看向他面前,一张木质的长桌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柯布坐在另一头,举起红酒向他遥遥碰杯,然后也不管汪川的失神,悠悠地品味起来。
汪川看着身前的食物,牛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混合着旁边的红酒芳香。他下意识地拿起刀叉切了一块放进嘴里,微微有些烫,多汁,美味,黑胡椒的香辛充斥鼻腔……如此真实!
汪川咽下一块牛排,看着柯布,说道:“这代表,我们永远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