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别提了,晌午里咱们说的那个鸳鸯,竟然死了!”宫梨披了件夹袄,冲她道。

鸳鸯竟然死了?!

初桃披衣起床,抓住宫梨的肩问道:“怎么死的?”

窗外星月无光,宫梨茫然道:“我怎么知道。”

也是,宫梨不过听到声响才堪堪起身,又怎的知道鸳鸯之死的缘由呢?

风吹窗响,猎猎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初桃心中凄然,这鸳鸯一死,线索便全部断了,又亦或是她的方向本就是错的?鸳鸯,根本就不是重要主角儿么?

初桃起身换上棉布袍子,外面套上水红色的兰花比甲,草草拢了头发,推开了屋门。

迎面而来的寒风直教人瑟瑟发抖,宫梨在她身后打了个清涕道:“这半夜三更的,你干嘛去?”

初桃扭头一瞥:“我去瞧瞧那鸳鸯。”

鸳鸯是被人从井里捞出来的,身上的妃色襦袄尽被湿透,荆钗散乱、披头散发掩了面容,叫人看不真切容貌。

初桃的旧靴子上染了雪泥,此刻正挤在人群里,探着脑袋往里看。

鸳鸯一死,整个皎霖馆的人来了大半,其中瞧热闹的有半,瞧莘蕊出丑的又半。

莘蕊是新晋的花魁,脚跟子还未站稳,就横出死了丫头的事,无端惹了晦气。此下定成了整个花街的笑柄。

莘蕊站在人群前面,穿着松花色狐狸皮小袄,脚上蹬着鹿皮小靴,脸色忽明忽暗。

她秀丽的面容白了又白,举手拢了云鬓后,莘蕊娇声欲泣,她忽的对花瑶子道:“妈妈,您可得为莘蕊做主,这丫头可是昨儿才得的,我也是瞧她机灵,手脚麻利,谁想到她想不开,竟然投了井!”

几个龟\公上前,把鸳鸯的身子摆正,鸳鸯那张苍白的面登时露了出来。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四周顿时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莘蕊被骇地退了一步,十指削葱,她指着鸳鸯道:“这,这不是我那丫头!鸳鸯不长这样!”

鸳鸯的脸尽是刀割的痕迹,皮肉翻出来,因被水泡过,血色全无,泛着发白的光。

不少姑娘扭了脸,显然被这景象骇到。

“莘蕊,你瞧清楚,这就是鸳鸯。昨日我还与她一起取了点心,西街张爷送你那盒桂苑的点心,我记得清清楚楚。”宓秋身边的丫头春莲指着地上鸳鸯的脸道。

宓秋扥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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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蕊的屋子向来关着门,初桃一直想瞧瞧莘蕊到底生的什么样儿,如今有了这机会她得抓紧这机会才是!

但初桃长得矮,站在后面也看不真切,她暗戳戳地自后面扒拉着人群好容易才探到前面,便听花瑶子道:“唉,真晦气,都散了吧!”

初桃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矮个子深深的恶意。她欲哭无泪的环顾四周,人群举袂成幕,方才聚的快,现下散的也快。

她被推搡着挤来挤去,不一会便被挤到了地上。不知道那个天杀的踩到她的手,她吃痛地把手一缩,整个人又被不知是谁推倒在地上……

初桃顿时觉得胆裂魂飞,她的面现在贴着那鸳鸯的面,鸳鸯那双抱恨终天的眼睛圆睁着,此刻正直勾勾的瞅着她。

她好怕,觉得自个儿三魂一下去了七魄!

鸳鸯的身子又湿又滑,她单手撑地,两次都撑到鸳鸯的身子上。摔!个子小了胳膊也短,干什么都不顺。

失败了两次后,初桃再次和鸳鸯来了个亲密接触。她心下一横,决定就这样贴着鸳鸯,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

初桃抿唇,使劲闭上眼睛,内心安慰自己道:不过是个死人,以前电视里也见过,动漫里也见过,比这恐怖的见的多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转念一想:不对!电视里动漫里都是假的,哪有这么真实的触感!鸳鸯脸上翻出的血好像还在流淌,黏腻腻的沾到了她的脸上!

初桃越想越怕,丝毫没有往日横扫整个年级“灭绝师太”的威风。

身旁好像有冷风吹过,人应该散的差不多了。她方缓缓睁开眼,便被一股蛮力拉扯了起来。

一个龟\公像掂小鸡子似的把她揪起来对着宓秋笑道:“秋娘,俺把她拉起来了!”

宓秋身边的春莲脸上堆了笑,自怀中抠出一粒碎银子扣到他手里:“多谢阿亮哥。”

叫阿亮的龟\公摩挲着那银粒子,嘿嘿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不用这么客气。”

“哎~给你你便接着。”春莲挑眉:“你不是前几日嚷嚷着娶媳妇儿么?攒够了银子,自然就可以娶媳妇儿啦。”

“你说的对,嘿嘿嘿嘿。”阿亮憨笑道。

阿亮上前,将鸳鸯的尸身用草席盖了,卷起来便扛着向院门走去。

初桃抿唇叹息,人命如草芥,怕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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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阿亮走远,春莲上前拉了初桃起来,她笑问道:“你这丫头,是粗使的么?怎得这么面生?”

春莲有一张稚嫩的脸庞,和着弯弯的眉眼,看让去颇为讨喜。

初桃拿手拍了拍衣上的灰:“我是前些日子才来馆子里的,和宫梨一起来的。”

“宫梨?”宓秋在一旁含了笑道:“我知道她,昨日她掂着一个食盒,兴冲冲的,差点儿撞到我身上。”

宓秋笑起来时带着温柔的气息,唯一遗憾的是她已青春不在,又缺乏保养。眼边的鱼尾纹经她一笑,便显现出来。

初桃看着她,努力按捺住了内心想为她调配眼霜的心思。

初桃盯着宓秋身上的烟色对襟小袄,咧开一个甜甜的笑:“宫梨性格爽朗,但性格喜人,若是能升去服侍姑娘们,定有大出息。”

“哦?”宓秋奇道:“那你自己呢?你就不想着去服侍姑娘么?”

初桃想:我不过是个穿越来完任务的,虽不知这任务是什么,但任务完成我就跑路走人!还服侍什么姑娘?我想让姑娘来服侍我!

她傻里傻气的摸着头笑道:“我个子小,脑子又笨,很多事情都办不好的。”

春莲颇为怜悯的瞧了她一眼:“也是,你这个子太小了,腰又有些粗,即便是在一旁端茶送水,客人们也不喜欢你这样的。”

初桃颇有自知之明的干笑了两声:“春莲姐姐说的是。”

“我看你这衣裳有些旧,且刚才趴到了死人身上,有些晦气。你要不嫌弃,我房里还有几件旧衣裳,那衣裳虽上不了前厅,却也足够你在这后院的冬日里御寒的了。”宓秋摸摸初桃的头,手指划过她头上的绢花丝带,微微笑道。

初桃抬起圆圆的杏眼儿,笑眯眯道:“宓秋姐姐真好!我不嫌弃,我要穿您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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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透过后院的竹影,又透过磲香阁的小窗映到宓秋的身上。她弯腰打开自个儿的桃木衣柜,拿出一摞捆好的衣服来。

衣服看起来并不似宓秋所言上不了前厅,有些看着还是簇新的,特别最上面的一件缃色上袄,瞧起来真是新崭崭的。

她笑着递给初桃:“这衣服本是要给小厨房帮工的刘妈妈的,但你比她需要,就送给你了。”

初桃抱着那摞衣服不好意思道:“可我白白收了您的衣服,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宓秋笑:“这衣服我也穿不着,给谁都一样。”

宓秋的床上铺的是红底绿花的床单,被罩是大红牡丹花儿的图样。打眼一看,有些俗不可耐。

初桃大致略过一眼,便抱了那摞衣服坐在宓秋的床沿上,她觉得有些局促,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春莲为她倒了杯热茶,茶杯是彩瓷,瓷质有些粗,仔细瞧来并不高档。

初桃再次局促地接了那杯茶往嘴边送。

茶是刚泡的,初桃喝的心不在焉,顷刻便被烫了一下。热水溅出来,初桃忙把杯子放回桌上。她微微抬眼,见宓秋仍慈善的望着她,丝毫没有怒意。

宓秋自怀中抽了帕子上前替她擦了手,温柔道:“你没事吧?”

这宓秋实在是太温柔了!她长这么大委实没见过这么脾气好的人。

初桃是个慢热的人,一下子还有些接受不了,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道:“嗯,我没事。宓秋姐姐,天快亮了,我同房的宫梨姐姐还等着我一起去挑水,我得回去了。”

宓秋拢了袖子替她整理了发髻,而后温和道:“好,那你便快些回去吧。”

初桃走后,春莲撂了暖帘,又往火盆中添了新碳,碳也不是顶好的碳,一遇火就冒起了黑烟。

春莲那帕子捂了鼻子,拨拉着那碳露出了愁苦之色,她边咳边道:“这馆子最近怎么了?进的碳一次不如一次!”

“不是进的碳一次不如一次,是好碳都给了别人了。”宓秋拿了初桃喝过的差,泼到了恭桶里。

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新茶,茶叶在茶汤上打着卷儿,宓秋抿了一口茶,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便窝在了床上。

她枕着那红绿相间的枕头云淡风轻地问道:“之前说好的张太傅家的小公子,明日确定带着他的小青梅来过班儿么?”

春莲撇嘴,有些义愤填膺道:“过班儿这下流的事儿也就那小公子好这口,可这毕竟是个肥差,我昨儿却听说花掌柜将这活指派给莘蕊了!”

“给便给了,有什么可难过的?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宓秋笑意仍温柔,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