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午歇的张春旭和小舅舅柳大山醒来。

两个童子稍稍洗漱,整理一翻衣裳发髻,就是要去学堂念书了。

张启表示,他将归家,长子也会与他一起回去。至于学堂那儿,自然是张启这位家长,领着长子张春旭去跟先生请假一次。

待张启陪着长子张春旭和小舅子柳大山离开了柳家时,他岳父柳青河坐了椅子上,在正屋里翻看了好女婿给留下来的礼物。

“哟,这些书籍是哪儿来的?”

柳章氏栓好了小院门,这一转头进正屋后,就问了话道。

“张家郎在府城时,抄了两套好书。一套准备留作张氏的家传,一套留给了大山那孩子。”柳清河一边回话,一边是搁下手中正将翻看的书籍。

他伸出右手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笑道:“都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礼物,大山往后用得上,张家郎送得甚合吾意。”

“女婿当半子。”

“咱们秀秀刚给张家郎又添了两个孙孙,那张家呀,当家的你能多帮忙,就帮上一把。好歹让秀秀的日子过得松快些。”

柳章氏心疼女儿,在丈夫跟前是提提醒。

“哼,就是张李氏那个神婆在,张家就穷不了。”发妻的提醒,让柳青河有点挂不住脸。

说起来,老柳家的家境,那在整个锦城县来讲,都算是中上等的。

张家算什么?

八年前的张家,就是孤儿寡母。家中有十亩薄田,连个家用都不够嚼的。更何况,还供了张启读书。

呵呵,打从读书是个吞金兽这上面看,就可以想像一二,当时,张家得多穷?

那么,老柳家为何又乐意嫁了闺女呢?

这里面说起来,就是一笔的糊涂帐了。

八年前,也就是龙凤二年,柳青河和柳章氏膝下唯剩下一女,这一女便是柳秀秀。柳家夫妻自然是待女儿如宝如珠的珍视着。

柳秀秀的婚事,柳章氏也是有早早相看的。奈何,这女儿的婚事似乎有点不顺。这中意的人家,总在柳章氏起心要托人说合时,就遇上些小状况,然后,莫名的无疾而终。

龙凤三年,在凤凰村十里八乡里,有点名声的张李氏托人上门了。这一回,张李氏是为儿子张启求娶柳家女来着。

一听张家的情况,柳家夫妻哪乐意推了唯一的女儿入火坑啊。

在当时的柳家夫妻眼里,张家跟火坑没俩样。

张启是一个文弱书生样,没功名傍身,没殷实祖产,更没有养家的本事。唯一靠着的,还是家中寡母支撑门户。呵呵,这样的求亲人家,柳家夫妻没把媒人打出门,都算得知礼了。

毕竟,这哪是来结亲,这是来结仇的。

张家确是好耐性,连托了三波的媒婆上门。在被柳家一一婉拒后,于龙凤三年的立秋,张李氏亲自登门了。

到如今,柳家夫妻都还记得,当时张李氏的话。

“我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有点小法门。若得一些虔诚的供奉,为人办事,求一个传承家族香火的子嗣,未尝不是没几分的机会。”

“就不知道柳家可盼了儿子?”

张李氏的话,跟黄钟大鼓一般的敲在了当时的柳家夫妻耳中。

柳章节当时就想求话。

柳青河是衙门里行差的人,那等一仰一俯搓揉人的法子,本身通透着。柳青河当时就问了:“你有何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世间岂有天上掉陷饼的好事?

张李氏当时很镇定,介绍道:“妇人夫家姓张,有一子名张启。日前,托了媒人来求娶贵家女儿。”

张李氏这话一说,柳家夫妻又不是傻子,哪能不懂张李氏话中之意嘛。

柳章氏很矛盾,她一个妇人,在这时代里,没给夫家留住传承香火的儿子。压力那叫一个山大呀。

特别是柳青河还是衙门里的文书,锦城县中,有些个商户是有心攀关系啊。那是送女人为柳文书暖榻的,呵呵,可是有的。

不过,让柳青河拒绝了。

柳青河心头敞亮,不准备揽了麻烦。毕竟,庙堂上的朱丞相,最恨下面人贪污受贿。柳青河对商人的习性了解着。商户在你身花了一文钱,不挣回个一百文,那都叫亏本了。

柳青河这会儿奈得住性子,还在沉默。

柳章氏却是心头又酸又涩。

这没儿子,就是柳章氏的软肋。被一戳,一个准头。

柳章氏没底气,叫自家丈夫百年后,连个供奉香火的后人也没有。那样做的话,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如今,有人说,有法子帮忙,求到了一个儿子。

这无疑是天降甘露啊。

只是,大女儿秀秀也是柳章氏的心头宝。一时间,用大女儿的终身幸福做抵押,柳章氏又舍不得。于是,柳章氏的神情,叫一个变幻莫测。总之,一时间是复杂莫名。

便在柳章氏要开口的时候,柳青河先说话了,他道:“张李氏,凤凰村的神婆?”

“你这等人,最好守了本份。莫要以为世人好骗,需知国法无情。”

“哼,纵使高僧、真人那般的术数精深,使得神仙手段的一流人物,也还得尊了庙堂上的贵人法度。”

“你嘛,莫自视太高。欺我这等小小书吏,真以为衙门是摆设不成?”柳青河的话,越说越是带上了衙门里的官腔味道。

张李氏的神色一凝,那眉头是抖动了好几下。

“贵家夫妇二人,是误会了。”

张李氏陪着笑脸,解释了话,道:“我是真心喜爱贵家女儿,想为我儿求娶。在这,妇人敢担保。我儿将来对过门的妻子,必然是一心一意。”

“若我儿敢有二心,叫妇人我穿肠烂心,永坠地狱。”

张李氏对自己的狠劲头,还有那毒誓,倒是稍稍削减了一些柳青河的敌视。毕竟,柳青河是衙门里的差人,是真正见过些世面的。

世间男儿,特别是读书人。一朝富贵后,多凉薄啊。

特别是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又叫一个刻板。

当然,这也是因为柳青河膝下就一个女儿。这宠女儿,宠着宠着宠到了心窝里。自然就是盼着,为女儿寻觅一份好姻缘。

好姻缘,标准是什么?

自然是百种人,万般样。

柳青河对女婿的要求,自然是要女婿待女儿一心一意,又要家世尚好。至少,让女儿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最好还是一个读书人。

没错,就是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不是仕林中人,没有功名在身,多少家产皆是虚妄。

君不见,应天府的沈首富被朱丞相当肥猪宰了过年啊。

呵呵,所以嘛,柳青河挑女婿的眼光,真是又毒又辣。于是,柳秀秀的婚事,才会被柳章氏琢磨琢磨着,一直给订不下来。

“咯吱”声响起,是东厢房的屋门打开。

一位容貌清秀的少女,她穿着红色的儒裙,配着浅色的宽腹腰带。那腰带之上,更是佩了福字坠儿。她走路时,脚步盈盈,气质娴静,那福字坠儿下的流苏,有微微的起伏。

来到正屋中,少女盈盈施了大礼,拜服在爹娘跟前。

“女儿不孝,愿求一事。”

“说。”柳青河望着似乎是做下重大决定的女儿,回了一字道。

“请这位张家婶婶施手,为爹娘求得一个儿子,为女儿添个弟弟吧。”少女正是柳家夫妻唯一的女儿秀秀。

秀秀磕了一个头,再道:“只要这位张家婶婶依言,让女儿如愿以偿,亲眼见得弟弟的誔生。女儿愿意嫁进张家为媳妇。”

“爹娘,求二老同意了女儿的念想吧。”

秀秀的话,说得诚恳。

她的眼神里,含了期望。

柳章氏听到女儿的体贴之语,是眼中含了眼泪来。

倒是柳青河心知肚明着,怕是他这女儿给他夫妻俩递来落脚的台阶。

儿子,儿子……

若可以求得,柳青河自然是巴巴愿意的。毕竟,柳青河怎么可能想成为绝户,百年之后,在地下之时,连个祭祀的子嗣都没有。

那样的话,都无颜面见祖宗啊。

“爹,娘……”

秀秀又唤了声。

“当家的,要不,您同意了秀秀的孝心吧?”柳章氏落了泪,忍忍心中的痛楚,提了一句话道。

“随你们吧。”

柳青河说了这话后,不再多言,提步就出了柳家小院。显然,这位柳家的当家人,是不想在家中多待着了。

柳青河的离开,事情的主动性自然就是柳章氏得担起来了。

“秀秀,你回屋吧。”

“剩下的事情,娘和张家嫂子聊会儿。”

柳章氏还是顾忌了女儿的名声,倒底不想在事情没定性前,把女儿家的体面全驳了下来。于是,提醒着女儿回屋里去。

秀秀见着目标达成了。

于是,她是对她娘柳章氏,还有张李氏二人,各福了一礼后,才是离开正屋回了东厢房。

龙凤五年,柳青河和柳章氏的小儿子柳大山出生。同年,柳秀秀嫁进了张家,成为张启的媳妇。

龙凤六年,柳秀秀和丈夫张启育孕了长子张春旭。

龙凤十年,四月十五日,申时初,张启邻着长子张春旭,一起走着山路归家。

刚进凤凰村,村中的亲戚和邻里就是围住了张启父子二人。特别是张氏族里的叔伯,对待张启父子很是热络。不住的夸了张启,为张氏争回一口气,为凤凰村添了大大的光彩。

呵呵,众人的夸赞,自然是因为张家龙凤胎洗三那一日,村长张太平领着里正专门走了一趟张家。

在亲戚邻里的见证下,里正掏出来县衙门的喜报,宣读给众人听了。

张家郎,张启过了府试,如今是童生。

可这却是读书人迈进了仕林圈子的一道门坎儿。若连童生的资格都没有,那自呼自己为读书人,是挺心虚的一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