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照距大陵,快马加鞭的话,约需十天的时间。
而,贺贺一行人已在途中马不停蹄地行了四天。
贺贺犹不觉着疲倦。其他人则不然撄。
贺小五不满地反抗:“师父,我们走太快了!歇一歇吧!偿”
贺贺扬鞭策马,满心雀跃,“这你就受不了了?”
“才不是!”贺小五反驳。
他的目标是尽情地游山玩水,不是走马观花地匆匆一眼!
“驾~~~~”
贺贺顾不得他,长鞭一挥,马儿一溜儿烟地往前跑。
道路宽广,畅通无阻,贺贺与贺小五一左一右往前冲。
中间是三辆马车,前后排列,三位文官坐其中扶腰哀呼,“慢点~~~~”
魏源与贺二断后,前方突然加速。贺二摸摸脑袋,“将军跑这么快做甚?跟,跟什么,哎,哪个词怎么说来着?”
他兀自苦思,魏源面无表情,“归心似箭。”
“对!”贺二一拍马背,马儿受惊,一路扬蹄狂奔。
这下,更快了!
贺小五委屈得想哭!
……………………
大陵京城。
城中这阵子,着实热闹。
各个酒楼茶肆,张灯结彩,疑似欢天喜地过大年。
老板们却统一口径,说是配合公主,她要选驸马了,我们肯定要喜庆喜庆呀!
而且,受煊惠帝邀请,北越,西凉等国使臣已来,更有数位参选的青年盛装进入都城。
因着各国风情不同,穿着更是大相径庭,再加上青年人俊,大陵百姓们近日天天早起,跑到街上看热闹。
而皇城更喧嚣,更有看头。
一般外国来使,皆住进鸿胪寺。
今年煊惠帝却另辟新径,他用皇城第二道门泉凖门后的一排排宅子代替了鸿胪寺供各国使臣居住,还起了个名字,叫祥和街。
要知道,泉凖门离延庆门已不远,而延庆门是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
煊惠帝如此,也不怕皇宫再被人炸了。也难怪西凉使臣说他心大。
至于招待使臣,温书严又是首当其冲,他带着鸿胪寺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煊惠帝还顾念他,下了圣旨,说是让其他部里偶尔清闲的官员有空来帮帮礼部。
不管来的人能否用,温书严都感念煊惠帝这番好心。何况,煊惠帝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
昨夜,顾燎终于差人送来书信,信中称已寻到漱贵妃的下落,他正带人赶往那里。
煊惠帝回信,下笔踌躇。
可最终却也只回了六个字。
朕等你们回来。
书桌一旁,顾钺忙里偷闲斜过来一眼,不幸将将瞅到,心里甚酸。
这才是亲儿子的待遇吧!
他一边酸着,一边翻奏折,口中不经意提,“父皇,追查刺客之事,可有眉目了?”
那夜,大陵算出了丑,被人在自己宫中刺杀不说,还赔了一整个东宫,据说还有什么秘密军队被炸了。
可笑!东宫何来的军队!
顾钺思及此事,心中又酸又痛,可怜整个东宫的人,还有他皇嫂,竟顷刻间不在了。
煊惠帝却回:“不急。”
距此事已有一个多月,煊惠帝仍是不紧不慢,好似被各国嘲笑得不是他,可唯有在寻找漱贵妃这事上甚为积极。
顾钺由此越发不满,心道对顾燎他们您倒是上心,皇兄那边可是真没了一个活人,怎不见您急成这样!
偏心得太过明显了。
顾钺心中有气,胸口闷得难受,回身就是一拜:“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可能先回去休息?”
煊惠帝头也不抬,“回去之前,先把你皇兄找来。”
顾钺憋着气出了勤政殿。
一路赶往未央宫,他心道既已去了,不如再去瞧瞧顾榕。
他还算走运,顾榕今日出门了。
午后暖阳,气温怡人。
湖边的四角亭子里,顾榕惬意地躺在软榻上。
容荔与太子也在。
容荔揶揄她一声,“你快起来,这可是贺贺的地盘。”
顾榕懒洋洋翻了个身,不理睬她。
容荔委屈地去看太子,太子轻轻飘飘望过来一眼,“你坐的地方,也是贺贺的。”
“呵……”
顾榕忍不住笑了。
容荔羞愤,怨太子不给她面子。
“你怎么不说整个未央宫都是贺贺的?”
“忘了。”太子淡然,目光掠到了亭外的顾钺。
容荔气得咬牙,声音却俏得勾人,“你真讨厌。”
顾榕唰得一声坐起来,浑身鸡皮疙瘩四起。
“你讨厌死了,枉臣妾生得这么美。”容荔媚眼带泪。
太子别过了头。
一旁服侍的宫女奴才背过了身。
正瞧见这一幕的顾钺心想,他这位新皇嫂大约也不太正常。
“三皇帝,你来了。”瞧见顾钺,容荔泪水干得太快,转瞬眉眼带笑。
顾钺抽了抽嘴,硬着头皮走进去。
“皇兄,皇嫂,皇姐。”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太子略感意外。
顾钺老老实实答:“父皇要见你。”
顾榕眼不带笑地站起来,“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等不及三人反应,她已疾步出了亭子。
“皇姐,你这几日好不好?”顾钺的声音追了过来,可惜回他的只是顾榕极其潇洒的背影。
顾钺蔫蔫站着。
“你看着不太好。”太子眼里浮起担忧,“还是回去歇着吧。”
顾钺遂离去。
“他这副模样,真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容荔稍做思考,“又被父皇训了?”
“许是吧。”太子不愿多谈这个,“小榕选驸马在即,你要如何办?”
容荔不答反问:“殿下需要臣妾做什么么?”
太子挑眉,“你当真能舍弃?”
未曾想,容荔却道:“舍弃自己,成全他人,我一贯如此。”
她是用一种快被自己感动死的语气说的。
宫女奴才们身体又是一震,看来这位也要不正常了。
“本宫你需要病一场。”
太子摇头,表示不信,可又如是道。
“……什么时候?”
容荔接受了。
“你若愿意,现在就可以。”
太子很爽快。
“那好吧。”
……………………
入夜,风声呜咽。
太子吃过晚膳,又消了会儿食,才慢吞吞去往勤政殿。
这离煊惠帝召他迟了太久。齐公公在殿门外要哭,“殿下,您终于来了。”
殿门半掩,不见半点的光,太子往里窥了一眼,略惊,“父皇睡了?”
“哪有,不让亮灯,奴才正愁呢。”齐公公简直操碎了心。
“无碍。”太子宽慰一声,进了殿。
齐公公贴上门边儿,候着他出来。
“父皇。”
殿里暗沉,想来煊惠帝心情不好,太子琢磨着要不要哄哄他。
转眼再想,多大的人了,不哄也罢,让他自己作去吧。
“父皇若歇息了,儿臣便明日再来。”
太子一脚蹦了蹭地,营造出了走路的声音。
“朕还没歇息。”
暗色中,煊惠帝终于处声了,“召你来,为的是小榕。”
“她选驸马这事,你来做。”
“父皇,儿臣不……”
“圣旨已拟好,你应不应,明日都会出。”
煊惠帝不给太子任何拒绝的机会。
太子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脚又蹭起了地,煊惠帝的声音接踵而来,“贺贺及东宫的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记得,贺贺刚傻时,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太子已信不得他。
半天得不到太子的回应,煊惠帝的声音软了大半,“旸儿,你晓得的,我心中只有你母后一人。”
“那又如何?”太子轻笑。
“你若还有气,待平定南照,我将她交予你,任由你处置。”
“随你。”太子不在意这个。
他最在乎的是,“贺贺可有消息?”
东宫被炸当日,他失了心神,一度认为贺贺不在了,万念俱灰。
可几日后,他便察觉出了异样。在他的计划里,贺贺是不会收到波及的。
除非贺贺她擅自行动了。
也就是说,贺贺并未死。
煊惠帝的声音徒然变得冷硬无比,“这要看哪个贺贺了?是你的太子妃,还是南照的大将军?”
他到底薄情,将一切分得清清楚楚。
“若儿臣想两个都保呢?”
他未查明真相之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很简单,听朕的话。”煊惠帝道。
良久,太子颔首,“儿臣明白了。”
越出殿门的那一刻,煊惠帝的声音如鬼魅般缠住他的呼吸。
“旸儿,朕为你母后谋划多年,断不会为了你中断这一切。”
太子却头也不回,孑然一身,很快没入了无限的夜色之中。
………………
容荔很快病了。
太医说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太子嘱咐她多休养,别出去溜达。
宫里却开始传言,说她病入膏肓,大限将至。
容荔哭笑不得。日日去缠顾榕,顾榕通常不搭理她,自顾自睡觉。
容荔说,“你是不是要等到选人那一天再露面?”
“闭嘴!”
顾榕不胜其扰。
太子已经顾不得她俩了。
煊惠帝将选驸马此事全权交予了他,还下了正式的圣旨,现在但凡有事,官员一律来找他。
他不愿过多人踏进未央宫,遂搬去了祥和街住。这样还方便办事。
约莫是太方便了,导致官员一有什么事,就来敲他的门。
他再也没睡过好觉。
这一日,天微微亮,又有官员过来敲门。
“殿下,您醒了么?”
一场好梦被搅碎,太子声音微怒,“何事?”
官员心中一抖,隔着门板小心回,“南照使臣快到京城了。”
这回轮到太子心颤了。
若那个贺将军……
太子奢望着。
“殿下?”
官员心疑,莫不是又睡了?
“派温书严带人去城门口接。”太子缓缓吩咐。
“是!”
官员疾步离去。
太子睡意全无,须臾,翻身起床。
京城门口。
温书严带领几位礼部官员耐心候着。
天色已大亮了,风微微吹着,温书严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心中猛地一畅快,便同下属聊天,“今日天气还算舒适。”
下属嗯嗯点头,起了个话头,“据说南照这时候已经很冷了。”
“南照天气哪有我们这舒服,我们可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温度适宜。”另一下属嘿嘿笑。
温书严含笑赞同,几人聊成一团,红光从东方的天边射出,映在了几人身上。
“他们来了。”忽而,一人喊道。
温书严调头去看。
入眼是两匹高头大马,左边马背上是位少年,正好奇得东张西望,至于右边……
“她就是贺将军么?这也太年轻了吧!”有人惊呼。
温书严眯眼去瞧,缓缓而来的女子不急不躁,她肤色细腻,容色貌美,神色沉静,眼中却藏着凛冽。
她跨坐在马背上,不发一言,却像是巡视自己领土的王。
温书严这才相信,南照确然出了位了不起的人物。
偏偏,到了跟前,下了马,女子瞬时收了浑身的冷冽,微微笑了起来,带着和煦的风儿。
“南照国,贺贺。”
温书严亦微笑,“温书严。”
几人寒暄。
过后,温书严领人进城,贺贺复又翻身上马,徐徐跟在温书严身后。
过了城门,早起的百姓变戏法地涌了过去,站在街边看着他们议论纷纷。
大陵与南照自然有不同的地方,服饰面相风等方面,他们议论,贺小伍也没闲着,环顾四周,看得津津有味。
就连贺二与魏源也多瞄了几眼,心道其他倒不至于比他们南照强,就是天气挺好。
马车里的文官,自始自终都憋着气,没乱动。
之前,贺贺嘱咐过他们,到了大陵,没有她的命令,莫要说话,莫要出来。
他们很听话。
贺贺满意,又走几步,觉出了异样。
她猛地回头看,却一无所获。
却不知,这一路下来,她已成了焦点。
路边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盯着她说话。
“听说这姑娘很厉害。”
“多俊的姑娘啊,玩什么不好,偏偏喜欢打打杀杀的。”
“那不是和柳家那个一样嘛,不知道她俩谁更厉害。”
“当然是这个了。听说她还领兵打过仗呢,柳家那个都没出过京城。”
原来大家都晓得她。
贺小五朝她挤眼,“师父,你好厉害。”
“少说话!”贺贺沉着脸唬他一句,贺小五立马闭嘴了。
路旁的酒楼,柳鸳抻着脑袋往外看,瞧见贺贺时,眸子里难掩吃惊。
她实则早已听过贺贺大名,却不想如此年轻,也就和她一般大吧。
她眼中顿时起了钦佩之情。不知能不能找她切磋一场?
如此想着,她又瞥见了温书严,眼中顿时一亮。
对了!
可以找表哥帮忙啊!
嘻嘻一笑,翻窗而下,惹得路人惊呼,将将落在温书严的马前。
“表哥。”她笑颜灿烂,扬声大喊。
“你这是做什么?”温书严吓了一跳。
柳鸳却一跃而起,跳上了他的马背,“带我去见公主。”
“胡闹!”温书严低声斥责,却也未赶她下马,就这样到了皇城。
入了泉凖门,进祥和街,各国使臣来回蹿,柳鸳惊叹。
贺小五也惊叹,贺二与魏源却快马奔至贺贺身边,“将军。”
“无碍。”贺贺淡声挥开两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北越的使臣。
南照与北越那场仗,北越理亏,是他们先挑事,南照忍无可忍,为了保卫自己,才开的战。
这些各国都晓得,但他们并不在意。他们笑话的是,北越挑事也就算了,竟然还打输了。这足足够他们笑一年的了。
北越由此对南照怨怼更深了,今番两国使臣见面,必定会发生点什么,一时间引来众多人的围观。
温书严压力山大,柳鸳也老实了,两人静观其变,若真起了争执,两人必须出来阻止。
贺贺自己倒是颇为淡定,“梁大人,好久不见。”
这人,贺贺见过几次。签停战协议那会儿,她与这人交手了数回。
唤梁大人的男人四十出头,已不年轻了,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南照莫不是一个中用的男人也没了,竟派一个女人来,小孩子到底不知道什么……”
先贬南照,后贬邬苏,可惜话未完,只听“呼”得一声,马鞭霎时挥过他的脸颊,伴随着啊的一声,血滴洒了出来。
“你!”梁大人疼得呲牙,捂脸怒吼。
贺小五昂着头,神情不屑又轻蔑,“一个手下败将而已,就这么乱咬人,你们皇上可真放心啊。”
这话太毒了!
有出息!贺二心中暗叹。
“臭小子!你!”被骂的梁大人气得浑身发抖。
与他一起的北越使臣也嚷嚷了起来,还喊了温书严主持公道,“温大人,你看,他们不仅动手伤人,还出言辱骂我们……”
柳鸳被温书严推到了一边儿,她只能傻傻看着,心道原来北越是这样的啊,能讲点理不?
“各位大人,听我说一句,既然大家都聚在了这里,都是缘分……”
“谁会和无耻之徒有缘分?”贺小五禁不住撇嘴冷哼,快得连贺贺都阻止不及。
惹得梁大人又愤怒起来,“手下败将又怎么了?你们当年不也是大陵的手下败将?!无非是赢了我们一次,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又一北越官员揪住机会,高声讥讽,恨不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说到无耻,谁能比过你们南照?!”
语到此,贺贺心中一咯噔,暗道不好,“这位大人……”
却是阻止不及,男人一张嘴就跟喇叭似的,“当年,你们与大陵明明签了休战协议,却暗地里搞偷袭,当真卑鄙无比!”
“啊!”众人哗然,料不到还有此种事情。
贺贺快速在心里思考如何收场,毕竟当年他们确实这么做过,否认只会更加难堪。
贺二及魏源亦是,唯有贺小五张牙舞爪怒喊,“你胡说!”
这怪不得他,他年纪小,这些以往的事情并未有人同他说过,咋一听自然接受不了。
“我们胡说不胡说,你问问贺大将军不就晓得了?”梁大人得意洋洋起来,他望向贺贺,“当初可就是她爹搞的偷袭,还害死了大陵的皇……”
“梁大人!”
蓦地,一道淡淡的声音临空而至,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众人回头,一见来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梁大人更是缩起了脖子。
贺贺却未动。
再次听到熟悉又渴望的声音,她一颗心立马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