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曾经在市井巷弄讨口多年的小人物,钱中石对于危险的敏锐嗅觉远超常人,在那座无名峰下,孙朗平淡冷漠的寥寥数语,让钱中石心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警觉。
那些话语在他看来,就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潜藏着的波涛暗涌,虽然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杀机四伏。
钱中石自诩为年长而有经验的深山猎人,纵使明知山林中潜匿着无尽凶险,可仍旧乐于和那些野兽斗智斗勇,便算你孙朗是当朝重臣,我又有何惧?
实际上,伴随着渐渐漆黑的夜色,钱中石心底的那分无法言说、甚至不能连自己都不能直面的心思也沉潜到了心底最深处——如果因为畏惧孙朗的报复而逃走,那么之前所做过的出卖、背叛岂不都是白费了?
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钱中石推却了同僚相约寻欢的邀请,独自留在家中布置了很多陷阱、手段,这些手段让他即使面对的是武者二品、三品的高手,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去抵抗,甚至是战胜。
钱中石对楚河的话半真半假,他的确已经等候了很久,但他却没料到最后孙朗竟然会让楚河来杀他。
那老头果然是老糊涂了呢。
钱中石暗自窃喜,对楚河知根知底的他终于将心头悬挂的那块大石放下,从白天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也骤然平复宁和。
对于自己的足够自信让钱中石决定放弃之前布置的那些手段,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铺上,主动点燃烛火,为的就是想要看到楚河脸上惶恐不安、惊惧怯懦的表情,猫捉老鼠一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最是有趣。
出乎他的意料,楚河的表情竟然异常平静。
“你不害怕?”钱中石微微皱眉,觉得楚河的反应太过奇怪。
“战斗前一切无助于胜利的寒暄说话都只是废话,我记得这个道理我已经教过你很多次了。”楚河平静地说道:“方才你说的话有个问题,如果要寻死,我自己找个无人的地方一头撞死就完了,既然来找你,当然就是为了让你死。”
钱中石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震骇莫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惶恐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楚河却已不再回答。
就像是他刚才说的一样,一切无助于战斗胜利的话语都是废话,他说出这番话语的目的只是为了打乱钱中石的心绪,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楚河又如何会再回答钱中石的问话?
手掌落在挂在腰间的刀柄上,楚河的脸上现出强大的自信,即使现在他的修为已经全然消散,即使他的对手要比他更加强大,可是只要手掌握在兵器上,楚河就会生出一股无惧无畏,不可匹敌的强大气势,这是唯有在无数血战中才能炼就的本事。
足以被评列入上三品利器的锋锐宝刀锵锒出鞘,如镜面般光洁的刀身反射着烛火的红光。
借着长刀,滔天杀气从楚河身体里涌出,滚滚不绝,直扑向钱中石。
原本心中就有鬼的钱中石仿佛看到楚冬化作厉鬼,浑身是血的向他扑来。
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抉择的钱中石面对内心的极度恐惧,一身功夫全然忘却,浑身颤抖着,竟只顾高声尖叫,仓惶逃躲。
然而屋外早已刮起呼啸的风雪,那些尖叫声甫一出屋,就被更加尖锐的风雪声遮盖。
楚河眉间冷冽如寒冰,追到钱中石面前,手下毫不留情,刀尖朝准钱中石胸脯用力一捅,噗嗤一声响,几缕鲜血喷涌而出。
刺耳的尖叫声骤然消散,钱中石愕然低头望向插在胸口的那一截刀身,朝楚河惨淡一笑,沙哑嗓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将害死自己的敌人一个个手刃报仇,这样的场景楚河楚河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钱中石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也曾经在自己的幻想里想到过,给出过答案。然而当他看着钱中石那对神情复杂的眼眸时,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激昂说辞再也说不出口。
楚河蹙着额头,沉默半晌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一个复仇的人。”
钱中石的唇角露出不知道是憎恨、仇视还是凄凉、解脱的微笑,微微喘了两口粗气,闭目而逝。
楚河站在尸体面前默立良久,握着刀柄将刀身从钱中石的身体里拔出。
踏着钱中石的鲜血,楚河推门走出房间。
屋外早已是白雪的世界,柔淡的月光掩藏不住白雪的耀眼夺目,一片又一片的银白雪色从天边的山脉铺展而来,直至楚河脚下,又延绵向无尽的远方。
其实杀人一直是件很讲究天气的事情,所以民间才有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样的说法,因为这样的天气更容易毁尸灭迹,让人难以追查到真正的凶手。
毫无疑问,这场今冬以来的头场大雪算是帮了楚河一个大忙,在这样的天气下,随意找个荒郊野外将钱中石的尸体抛下,事后也绝难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将钱中石埋葬在雪地后,楚河站起身,准备找个僻静地方把手中长刀丢弃,彻底不丢下证据。
耳边风声炸响,仿佛惊雷。
他抬眼循声望去,只见天边有一人飘然而至,在那人身后,一条比人身还粗数倍的苍蛇穷追不舍。
借着月光,楚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是一个鬓角簪花的俊朗男子,两条剑眉上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证明了他年岁不小,大约已步入中年。
这名男子虽被苍蛇紧追,却不慌不忙。
他瞥见楚河的身影,高声一笑,说道:“小兄弟,借你手中刀一用。”
那柄藏在鞘中的长刀剧烈摇晃起来,不待楚河答话,长刀已脱开楚河手掌掌握,径直从鞘中飞出,鸣着震耳欲聋的金铁尖声,落到俊朗男子手上。
只见俊朗男子手捏法诀,反身迎向苍蛇,口中大喝道:“兀那苍蛇,休得猖狂,看我一刀斩断你的千年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