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举棋不定便拖了许久,倒是皇后先安排好,选了这一处景仁宫,如是皇帝也不好反对,见这一处也是极好的,便答应了。

二人正说着话,淑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却是嗔骂:“初龄你别跑,跌着了别来找我揉揉。”但见胖乎乎的初龄笨手笨脚地爬过高高的门槛,乐呵呵地就往里跑,头上玲珑的小牛角辫子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她瞧见帝后两人在廊下站着,喊着就朝两人扑过来,可是才跑了半程,就腿一软跌下去,幸而是跪着了,头脸没有着地。彦琛已跑过来将宝贝女儿抱起来,本以为初龄会哭,谁知她却咯咯大笑,乐呵呵地喊着:“父皇抱抱呢,初龄亲亲父皇。”言罢在彦琛脸上猛啃,糊得皇帝满面的口水。

此时淑慎已跟进来,不久嗣音也到了,她月子里养的很好,但是容澜说她那一次元气太伤,要她坐双月子,嘱咐说之后的日子不要出门,就在景仁宫里静养。

而嗣音已长久卧床养身,看起来红润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神,只有彦琛还常常说她:“怎么还那么瘦呢?”

宫女太监们忙着去搬东西打扫,皇帝便带着众人在殿内先坐下,嗣音被封了昭仪后,衣衫首饰也有了不同,比往日更华丽一些,且今日搬迁,谷雨说要讨个吉利,更将她精心打扮一番。容澜虽也是容貌出众者,且多年下来休养得气度雍容华贵,但岁月总是会留下痕迹,平日尚可,此时与嗣音在一起,便显露无余了。

只是彦琛似乎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谁若在这上头计较或动心思,只怕是白费功夫。不久年筱苒与舒宁也过来,更是一屋子的明艳动人。却也是这样,才显得这个家兴旺繁荣,每个人脸上挂着的都是欢喜之色。

大人们坐着说话,淑慎带着弟弟妹妹在摇篮旁看泓曦,泓暄看了半日跑来拉着容澜说:“泓曦和泓昶一样大呢,可是母妃讲泓曦是泓昶的弟弟。”

说起来,这一个月泓曦又长大了许多,他出生时个头就大,如今瞧着竟要和泓昶一般了,容澜便让络梅去把泓昶抱来,两个小家伙摆在一起,果然泓曦都快赶上泓昶了。

彦琛笑道:“暄儿真是个好哥哥,连弟弟们的模样个头都记得那么清楚。他疼初龄的份儿,都快赶上朕了。”

初龄听见父亲说哥哥又说她,便乐颠颠地抱着泓暄,说:“哥哥抱抱。”

泓暄竟也像模像样地要抱她,而他才多大的力气,两个小家伙扭着就一起跌倒下去,惹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他们俩也不哭,就索性滚在地上玩耍了。

年筱苒见儿子被夸奖,心里很是高兴,这多亏平日舒宁引导他,自己是个急性子又没耐心,连给儿子讲个故事都懒怠,自从有了舒宁后,就更不上心思了。此刻便笑道:“都是武婕妤教得好,叫这孩子明白自己这个小哥哥该做什么。”

舒宁一愣,继而只是温柔地笑了。

容澜冷眼看着,这个女子身上的确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当初她在承乾宫里那副模样,谁能想到今天,实在世事无常。如此,竟莫名地想起宋蛮儿,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前些日子派人打扫景仁宫时,她也宫女们打开咸福宫打扫了一番,自己站在里头想着曾经一个鲜活的生命就那么消失了,不由得落了眼泪。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的的确确该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此时泓曦不知为何哭了,他一哭泓昶也跟着哭,泓暄蹦蹦跳跳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初龄也跟着哇哇乱叫,一时闹得人头疼,年筱苒第一个受不了,呵斥泓暄闭嘴,她一凶泓暄就瘪嘴要哭,更是闹得天翻地覆。

彦琛却喜欢得很,这样的天伦之乐可不是随时都能有的,且奶娘们很快赶来照顾两个小婴儿,不久哭声便止住,一个乖乖地换着尿布,另一个则香甜地吃奶。舒宁带着泓暄和初龄吃点心,淑慎过来腻在容澜怀里。

容澜搂着淑慎,十指滑过她细软的头发,忽而说:“过了年,咱们淑慎十五岁了吧。”

贵妃忙接嘴:“可不是嘛。”再问彦琛,“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皇上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你们这么一说,朕还真要留心了。”彦琛也是开玩笑,想起一出是一出,对闺女道:“那****在殿上弄破人家试卷的那个邹皓可好?让古昭仪做媒,跟家里说一声,多便宜的事。”

被拿来取笑也就罢了,父皇偏偏提那个骄傲的邹皓,淑慎有些生气了,撅着嘴道:“你们都爱拿我取笑,再不理你们了。”言罢跑出去,便听她冲小宫女嚷嚷,“我的屋子在哪儿呢?”

吓得外头的人不知所措,这里大人们却都笑得乐不可支,嗣音道:“皇上偏说这个人,丫头最厌恶他恃才傲物性格古怪了,初龄当初才送去护国寺,她从贤王府过去看妹妹竟也碰到那个人,回来也唠叨了好几句,是真的看不惯呢。”

年筱苒却脱口而出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众人皆一愣,竟是静了半晌品味这句话。不久彦琛说:“丫头大了,往后不能再让她随意出宫去,便是去护国寺也要先派人告知那里,让他们莫让闲杂人等靠近淑慎。毕竟是公主,出了事不好。”

这话虽严肃煞风景,但也是道理,嗣音忙答应下,之后众人说些闲话,外头也都归置妥当,容澜便叮嘱嗣音好生保养身子,带着贵妃和舒宁都走了。

一时景仁宫里空落许多,嗣音与彦琛立在庭院里四处望,不由得叹:“虽然富丽堂皇又宽敞,可是终不如符望阁,心里空荡荡,好像少了什么。”

彦琛笑道:“符望阁那里也不会有人住进去,将来你若喜欢,再搬回去也不难,总之如今是为了孩子们,那里毕竟太小,哪里挤得下这么多人。”

“臣妾就是感慨一下,这里也很好的。怎么能再搬回去呢,往后初龄和泓曦越来越大,那里根本就住不下了。”嗣音笑道,也不掩饰心里的惋惜,“就是可惜不能登高在阁楼上和皇上喝茶下棋静静的说话,这里抬头就只能看到高高的宫墙,砖瓦梁栋,怪闷得慌。”

彦琛浅笑,握了她的手往正殿后面绕过来,指着眼前一汪水塘和小桥亭台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皇后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才挑了这里,那么多殿阁里,唯有景仁宫是有水的。你别小瞧这池塘,它可是活水。往后咱们就在这里下棋说话,也是惬意。你若仍旧喜欢高处,朕有了空闲就带你去角楼看看,比符望阁的视野更开阔,也比从符望阁过去容易。”

嗣音喜不自禁,拉着彦琛几步越过那小拱桥,两人在亭台里坐下,伏在栏上瞧见水塘里有锦鲤游动,她笑道:“将来初龄再大些,闹着要抓鱼儿来玩怎么办?这一池子鱼还不叫她折腾死。”

“由她玩去,只是你们千万小心别叫她跌下去,着池子有一人深,你我下去自然无事,可初龄还小,往后她再领着泓曦玩闹,一定要有人看着才行。”彦琛提及这些,不免严肃起来,又道,“你手下就这几个人不成,那日皇后与朕说,蛮儿故世后念珍念珠无处安排,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大宫女,搁在别处怕浪费了,而你正需要人,若你不介意他们曾跟过蛮儿,就想放到你这里来。”

“娘娘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往后有她们在,臣妾也好省心不少。吉儿、祥儿陪孩子们玩耍还行,做事情就完全不能了,谷雨平日一个人四处照应,也够辛苦。念珍念珠过来的话,就让他们照顾泓曦和初龄好了。”嗣音欣然接受,她并不介怀宋氏的暴毙,也感念皇后对自己的诸多照顾。本来她就觉得人手不够用,初龄虽然大了,却因会跑会走远比婴儿时带她更辛苦,坐月子那会儿谷雨几个围着自己转,若非贵妃那里抱过去带着,符望阁里的人真是忙不过来。

嗣音又道:“淑慎虽在及笄之年,可臣妾心里舍不得的,皇上不要那么早将她嫁出去,她的心性也全没长好,再留她在宫里两年吧。”

彦琛笑道:“你竟在担心这个,傻子,朕作甚急着要把她嫁出去。淑慎对泓晔影响很大,就算是朕私心吧,朕希望她这个姐姐能再多陪泓晔两年。”

“那最好不过了。”嗣音放心,之后两人欢喜地说些私己的话,不提。

且说如今已是二月,小皇子出生月余,梁昭仪也正式迁入景仁宫,可谓风头一日高过一日,当初一些冷眼旁观皇帝对那个梁才人青睐有加的大臣也按耐不住,这一晃到了隆政五年,曾经七品宫阶的小才人竟然已跃身为从二品昭仪,且盛宠不衰,更有不可预估的势头,而最重要的是,这个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女人如今儿女成双。

元宵前夕那封折子若说是老臣们试探皇帝的,如今他们是真正要摩拳擦掌付诸行动了,总不见得眼睁睁看着这个江南女子势头日盛,将来她的儿子成为储君太子,让他们这般支持皇后的老臣无处容身吧。

容栗阳虽是读书人,但府中门生无数,当初送女儿出嫁时就看中女婿是真命天子,虽然其间诸多波折,最终的结果还是证实了他的眼光不错。可惜女儿的孩子接连夭折,让他另一个失望最终趋于落空。但如今女儿在这个年岁上喜得麟儿,委实叫他这个外公不得不相信是上天的安排。

既然如此,他怎能容许那些庶出的皇子来破坏外孙的前程,势必要在泓曦未成势前,先定下泓昶的将来。

三日后,一封联名奏折递到皇帝面前,此番不再是提醒皇帝该立储稳固朝纲,而是直接谏言,当依照祖宗规矩立泓昶为太子。

涵心殿里彦琛劈手扔了这本折子,冲着方永禄骂道:“什么东西!”

方永禄吓得匍匐在地,不知所措。

“叫老七进宫来见朕。”皇帝随即怒斥。

之后晏璘匆匆进宫,得知此事也哭笑不得,说:“只怕皇嫂那里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做,不怕皇上迁怒皇嫂吗?”

“你皇嫂那里早与朕达成默契,偏这一群老腐朽不知天高地厚。容栗阳自己不出面,他以为朕就不知道他的心思了吗?既然他们那么喜欢闹事,那就让李家的人跟他们去斗,你我作壁上观,看他们能闹到什么时候。”

晏璘听着皇帝的怒言,心里也是无可奈何。而温和了许久的隆政帝再次露出他严苛狠辣的手腕,晏璘离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散播泓曦出生传奇的人,杀罚囚禁,无所不尽其极。一时京城里人人自危,关于泓曦的传说不出三日就平息下来。

这日和郡王府里,梁如雨正打点要托人送去西南的东西,她的丫头秋穗进来道:“王妃出去了,那里的姐姐叫奴婢晚些再过去问。”

原是她让秋穗过去问问赫娅有没有要带给泓昀的东西,好一并打包捎上,此刻听说她不在家,便作罢,只说“再等等。”

秋穗已是如雨的心腹,便不由得嘀咕道:“王爷也不在家里,王妃三天两头往外跑,听说市井街巷哪儿都去呢,实在没规矩。”

梁如雨笑道:“你管这些做什么,家里太平就好了,她爱做什么是她的事,就是不自重也轮不到你我来管。”

“可不是嘛。”秋穗说着凑近主子低声道,“府里老嬷嬷说,瞧见王妃在外头私会男人呢。”

梁如雨眸子一亮,反斥责:“不许瞎说,那可是关乎名节的,可不能给王爷脸上抹黑。”

“奴婢也是听说的,不过据那位老嬷嬷讲,也不是一回两回,这要是真的,万一叫哪家府里的人撞见,王爷什么面子都没了。”秋穗一本正经地说着。

“就是这样我又能做什么?”梁如雨心想,她不可能去指出赫娅,也不能去提醒她,总不见得进宫去对婆婆说,说她的大媳妇儿偷人?

“下回王妃再出去,咱们跟着吧,若是真的话,万一闹出事情来,主子也有话说。”秋穗眼睛眨眨,鬼主意便有了。

“也罢,下回再说吧。”梁如雨嘴上应着,心里却满不在乎,如今只要赫娅不来闹她,她爱怎么样真真和她没有关系,“你去给我准备换衣裳,我要进宫去。”

“唉?主子要去对贤妃娘娘说吗?”

“哪里为这个,我是去问问婆婆她有没有要捎带给王爷的东西,总不见得派个人去,太失礼了。”梁如雨说罢,便催促秋穗去打点。

不久二人进宫来,李子怡听说是要给儿子送东西去,感慨小媳妇心细如丝,倒腾半日理出一些东西后,便让静堇送她一起出去。一行人缓缓走在宫道上,才至一拐角处,却见三四个宫女跪着,地上是翻了的木盆和衣裳,一个老嬷嬷叉腰斥骂着什么,忽而噼啪两巴掌打在其中一个宫女脸上,看得人心惊肉跳。

梁如雨本不想多事,可突然见静堇脸色苍白,不由得问她怎么了,这一出声,叫那里的人听见,老嬷嬷忙过来请安,向梁如雨行礼。

梁如雨也只能端着身份应付了两句话,便要离去。可她们才走不远,那老嬷嬷又骂骂咧咧起来,几人回头看过去,便见她对着一个宫女又掐又打的,好不凶戾。

秋穗见静堇抱着东西的手打颤,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如雨瞧见,也道:“是不是她们里头有你认识的人?”

静堇这才道:“挨打的那个正是和奴婢从前一起伺候主子的静燕,她自从被罚去暴室后,好些年没见到过了,没想到今日却撞见了。”

这般说着,静燕那里似乎是又顶了嘴,那老嬷嬷气得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厚厚的宫鞋底死命地踩着她的胳膊,吓得旁边的宫女直打哆嗦。

暴室里的宫女大多是犯了错被罚去,或罪臣家里的女眷等,总之都是人下人,奴才的奴才极其低贱,里头的管事嬷嬷们也都挑粗实暴躁的,方能压得住。今日不知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这几个人,但梁如雨见静堇难受,且也看不下去这嬷嬷如此折磨那静燕,不由得又折回来,开口道:“嬷嬷看在我的份上,饶了她们吧。”

那老嬷嬷没想到梁如雨会回来,且态度谦和有礼,念她是贤妃儿媳又是景仁宫的堂妹,也容不得她揶揄发作,便也好脾气地回答:“侧妃不知道,这些贱婢都狡猾得很,三日不打就不行,这几盆衣裳都是景阳宫那里贵妃娘娘的,她们竟这样打翻弄脏了。敬事房那里问起来只怪老奴,老奴自然先找她们算账了。”

梁如雨瞧那静燕,脸上新伤旧伤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发髻衣服都被扯烂了,手臂上也沁着血,真真是可怜至极。再瞧她抬眼看静堇的眼神,虽含了几分恨意,却更多的是求助。而回头瞧静堇,她已无奈地转过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