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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内,府中更加披红挂彩,花团锦簇,西闲只顾打量, 竟连苏霁卿何时不见了都没留意。
内宅之中, 朱夫人被族内的女眷们围着,大家说笑, 见西闲进门行礼,朱夫人亲自欠身请她过去, 抚着她的手道:“你来了就好了, 本打算你若不来, 我得亲自过去请呢。你母亲如何没来?”
西闲道:“母亲知道伯母必忙,她又帮不上什么, 索性只等明儿正日子再来贺喜。”
朱夫人听她应答妥帖, 又看她如画一样的眉眼, 心中着实怜爱:“好孩子,舒燕盼着你呢, 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让你们姐妹们多说说体己话去。”
当即叫贴身丫鬟领着西闲去小姐房中。
不多时来至苏舒燕院子, 正好苏霁卿从屋内出来,对西闲道:“我怕妹妹等急了, 先来跟她说了一声。快进去吧。”
西闲道:“三哥哥也请自便。”苏霁卿后退一步, 点点头, 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西闲正进了门。
苏舒燕房中堆着好些成亲日子要用的物件,床上,桌上,屏风,衣架……处处皆有物事,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桌子上整齐的良媛品级服色,以及一盏极为华美耀眼的凤冠。
西闲扫了一眼,却不见苏舒燕,正疑惑,便听见屏风后有人道:“如果我不去找你,也没特意去请,你是不是就永远也不来见我了?”
西闲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是呀。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我们要见都未必能有幸见得到呢。”
“你说什么!”苏舒燕叫了声,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她只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缎子里衣裤子,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只松散地披在身后,眼睛却红红地,有泪光闪烁。
西闲看她一眼,在桌边坐了,低头打量那凤冠霞帔:“明儿就是出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闹脾气,叫人怎么放心。”
西闲说了这两句,苏舒燕就如同一只燕子一样扑了过来,从背后抱住西闲,眼泪大颗地掉下来,打落在衣冠之上。
西闲没想到她会这样,虽然两人时常玩闹,可像是如此亲密,却还是极少见,且又是如此特殊的情形下,瞬间淡定如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苏舒燕道:“既然不放心我,怎么不来看我,你心里是不是怪我?”
西闲才说道:“我怪你什么?”
沉默了片刻,苏舒燕道:“怪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蠢笨,自私……”
西闲不等她说完,点头叹道:“我们也算从小认得,我竟不知你的缺点这样多,早知道就早跟你绝交了。”
苏舒燕噗嗤一声,却又转到西闲身边,低低道:“姐姐,我是说真的。”
桌上的红烛微微摇曳,光影闪烁。
苏舒燕眼角含着泪光:“那会儿听说王爷看上的是你,我心里还有些恼火,以为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暗地里看我的笑话。谁知我竟是小人之念,把你一片好心当做藏奸。”
西闲默默地望着她,并不言语。苏舒燕道:“那天府里把我叫回来,原来是皇上下旨封我为良媛,我再傻也知道这其中不简单,三哥哥本不肯告诉我实话,是我一再逼问,才明白,只怕父亲逼着三哥哥退婚的时候,此事就已经定下了。”
苏舒燕泪落如雨:“太子殿下为安抚苏家,所以用这门更好的亲事来弥补……我知道真相之后,本来不想答应,可是、父亲,母亲,哥哥嫂子们轮番劝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西闲听她说到这里,才柔声道:“我明白的,舒燕,你做的没有错。”
苏舒燕性子单纯,当知道自己的姻缘几乎是苏霁卿跟西闲这门亲事换来的后,如何意能平,但家人的期望,对于终身所归的顾及,以及整个家族的荣辱,让她不得不安定下来认真考量。
毕竟她是给镇北王退过亲的,若错过了太子殿下这绝世姻缘,这辈子再难找到可跟这门好姻缘比肩的不说,能不能找到归宿还是个问题呢。
一边是荣耀赫赫,看似花团锦簇前途无量的婚姻,以及一个无可挑剔的太子夫君,另一边,是福祸未知的空空未明,苏舒燕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可正是因为这选择,让她心里有一道坎。那就是对于林西闲的愧疚。
所以这些日子里她并没有去见西闲,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直到现在。
当夜,两人同睡一张床,又说了半宿的话,毕竟久别重逢,天马行空,想到什么是什么。
两个人似乎都隐隐感知,过了今晚上,以后再如现在这样的相处,只怕再不能够了。
不知不觉过了子时,外头丫鬟进来道:“姑娘,好抓紧时间歇息会子了,四更天就要起来梳妆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只等丫头退下后,苏舒燕翻了个身,抓住西闲的手道:“听人说,你跟王爷的亲事,太子殿下会给操办,但此后王爷就要回雁北……等我进了东宫,我就跟太子说,索性留你们在京内。”
西闲听了这句,微微悚然,忙道:“千万不能。”
苏舒燕道:“为什么?雁北那个地方风沙大,又偏远,一定没什么好玩的,何况你若跟着去了,以后见面都难。”
西闲道:“话虽如此,但你千万别跟太子提此事,……最好有关王爷的事一概不提。”
苏舒燕眨眨眼:“你上次叮嘱我,说不许对任何人说喜欢王爷之类的话,难道,就也是这个意思?”
西闲见她终于明白过来,便在她肩头一握:“你嫁了太子,从此一心只能想着太子,太子再宽仁,也绝容不得你心里有别的人,就算你没有私情,只因先前阴差阳错那一宗,就得格外避忌。清楚了吗?”
苏舒燕顿了顿,慢慢地蹭到西闲怀中:“我知道你处处都为了我好。姐姐你放心,我清楚了。”
西闲的眼眶也微微湿润,黑暗中笑了笑,道:“先前我戏称说王府里很多豺狼虎豹,别的地方未必就是风和日丽一片祥和,好歹你多个心眼,别再像是以前一样傻乎乎的了。”
苏舒燕几乎哭出声来,勉强把头压低:“嗯。”
西闲低头看看她,其实还想再多叮嘱几句,但再说下去只怕两个人的情绪都无法控制,何况的确时候不早了,明儿事情繁多。
“好了睡吧,”西闲便只在苏舒燕发顶轻轻抚过:“可不许偷着哭,否则明儿眼睛肿了,你或许不在乎,只怕伯母要责怪我了。”
苏舒燕这才破涕为笑。
两人只睡了最多一个更次便起来了,喜娘等进来给苏舒燕梳妆打扮。
西闲就站在身后瞧着,灯火通明里,面前的少女逐渐变成了一个身着华服盛装打扮的东宫妃嫔,举手投足,已同先前有些不同。
西闲微笑看着,仿佛从这会儿的苏舒燕身上,也看到了不久的林西闲。
只不过苏舒燕对于她的未来还是怀着憧憬的,而林西闲,则是不抱任何希望,尤其是想到昨夜那一声满带兴奋的“入幕之宾”,简直令人心灰气断。
转头看看外间大明的天色,此时西闲心中竟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也不知这会儿镇北王从花魁楼里出来了没有,亦或者作为那位大名鼎鼎“林姑娘”的入幕之宾,仍然沉醉其中,乐不思蜀。
答案来的十分之快。
眼看吉时将到,太子府的迎亲车驾如约而至,鞭炮喧天锣鼓齐鸣中,苏霁卿背着妹子出门,送上了喜轿。
西闲同一干苏府的宾客女眷在内宅,听得唢呐之声渐渐远去,暗自惆怅。
她不愿同众人假做熟悉虚伪寒暄,便找了个机会退了出来。
这会儿大家都聚集在厅内吃喜酒,没有人留意西闲,连奶娘先前也去找苏府相识的人自在乐呵去了。
西闲一路往内宅苏舒燕房中而来,也遇到几个苏府的丫头婆子,却知道她是苏府的上宾,均都循规蹈矩行礼。
畅通无阻地来到苏舒燕的闺房,果然见人去房空,这么快就透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支苏舒燕昔日用的旧钗,西闲举手拈起,正凝眸打量,突然听见身后有些异动。
她诧异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人。
苏舒燕打量着西闲,见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天然的风流动人。她不由叹道:“其实我倒是觉着姐姐你不用过于担心。”
西闲道:“怎么?”
苏舒燕道:“你的兰心蕙质自然是不用说了,若再论容貌才德,我觉着这京城里姐姐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王爷对你可算是一见倾心,以后娶进了王府一定会百般疼爱,你又何必先想的那样吓人呢?”
西闲听了这种话,笑道:“我有你这心宽就好了。可一来,我是从不信什么一见倾心的,连对方的身世、品性等一概都不知道,单看外貌就喜欢上了?若对方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强盗,贼呢?”
苏舒燕嘟着嘴道:“你怎么老是泼人冷水,明明极好的事,给你一说就不堪起来。何况你也不是强盗贼,以后王爷自会更知道你的好,只会更爱你……”
“你好了,越说越离谱。”西闲不得不出声打断了苏舒燕的话。
苏舒燕虽然停了口,仍是一脸的不服似的。
西闲无奈一笑:“另外,你以为镇北王是你我一样深居闺阁,平日里连个男人都见不到?他那种人,什么艳童妖姬没见识过?虽一时看着新鲜,始终有那更新鲜的来取而代之。”
苏舒燕张了张嘴:“可……”
西闲摆手:“罢了,好没意思。不要再提了。”
苏舒燕只得答应,过了半晌,突然想起来:“姐姐,我家里来商议……这件事,你生没生我们家的气?”
西闲摇了摇头,苏舒燕忙问:“你不生气?为什么?如果是我,我只怕要气死了。”嘴快地说了这句,突然想起上次镇北王的一句话,岂不差点让她伤心欲绝?
林御史跟苏郎中商议过后,便把此事告诉了杨夫人,夫人震惊之极,却也不得不又告诉了西闲。
出乎意料,西闲竟并没有格外震惊跟伤心的模样,反而安抚杨夫人,见女儿如此懂事,倒是又惹得杨夫人落了不少泪。
西闲道:“我知道苏家也是无奈,你三哥哥是极好的人,他这样做自有道理。”
苏舒燕道:“有什么道理,三哥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叫我说,何必去想其他,直接把你娶了过门就是了。王爷若是闹,还有太子殿下呢……太子不会不管吧?”
西闲听她提到太子,不知不觉面上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她望着苏舒燕,点头笑道:“是呀,太子。”
苏舒燕见她笑的似是而非,忙问:“我说的是不是很对?找太子是不是好法子?上次在东宫见过太子,仿佛是很和善的人呢,一定可以帮得到咱们。”
西闲越听,笑意越浓,到最后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