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众人打的如乱麻一般,赵宗冕一现身,却像是快刀斩乱麻。

如今又说了这两句话,听似调侃,实则暗藏机锋。

太子殿下赵启听出了一层意思,西闲听出了另一层。

太子因为西闲已经跟苏家定亲,不愿再难为苏家,所以想要把这“孽缘”拆开。

于是借着今日太子妃做寿,先前跟赵宗冕私下相处的时候,竭力赞扬嘉昌县主,想让这位风流的镇北王移情,且嘉昌是“自己人”,若给了赵宗冕,也有联姻牵制之意。

谁知偏偏目睹嘉昌大展雌威的场景,此事显然已经泡汤了,太子殿下心中暗骂嘉昌愚蠢,只是不便发作。

幸而赵宗冕虽暗藏嘲讽之意,话却说的冠冕堂皇,非但半个骂人的字儿都没有,不知情的听来反而像是赞美。

至于西闲听出的,当然就是“士可杀不可辱”那句了。

但他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言行,却让西闲心中惊悸难当,在最初的懵然之后,西闲忙挣脱赵宗冕的手臂,退后一步低头行礼:“参见太子殿下,王爷。”

此时此刻,众女发鬓散乱,衣衫不整,均都十分狼狈。

嘉昌县主也是气喘吁吁,因先前给苏舒燕打了一巴掌,脸上微微肿起,又不知太子跟镇北王看了多少,也不便就恶人先告状,因此心头忐忑,不知福祸。

见西闲见礼,太子赵启才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笑道:“不必多礼。你……”

他略略沉吟,微笑:“方才……是怎么了?”

嘉昌县主脸色更是难堪,做贼心虚地瞟向向西闲。

西闲平静地回答道:“回殿下,是臣女不慎冒犯了县主,引出了一点误会。是臣女之错,请殿下宽恕。”

嘉昌大为意外,无法置信。

不仅是她,连苏舒燕都吃惊不小,忙叫:“小贤!”

只有镇北王一点儿惊讶之色都没有,仍是笑吟吟地看着西闲。

“好好好,”太子一怔之下,点头笑道:“可你虽然这样说,我却如何不知道,县主是个爱闹的性子,平日里也是太子妃多纵了她,才让她这样无法无天,不知规矩。”

说到最后八个字,眼神微冷地瞥了嘉昌一眼。

嘉昌原本还有侥幸之心,听了这一句,才战战兢兢求饶道:“殿下恕罪!”

赵启冷哼了声:“今日是太子妃的好日子,你却如此不知进退,领着众人胡闹,这岂是一个县主能做出来的?就算太子妃知道了也饶不了你,只是我不想在好日子里惹她不快,即日起你就悄悄地离开皇都!若无召唤,不许回来。”说完吩咐左右,“带她离开!”

嘉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任由内侍扶着去了,太子又屏退了众人,现场只留下了西闲跟苏舒燕。

苏舒燕原本还有些不忿之色,听太子这样说,脸色才缓和下来,不禁抬眸看向赵启。

赵启对上她乌溜溜的双眼:“你就是苏家的舒燕姑娘?”

苏舒燕道:“回殿下,正是臣女。”

赵启笑道:“今日让你跟林姑娘受委屈了,如今我已经处罚了嘉昌县主,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苏舒燕听他言语温和,处事公正毫不徇私,自然而然心生敬佩。忙回答:“太子殿下英明,我们是极心服的!”

赵启哈哈笑笑,目光在西闲面上掠过,看向镇北王赵宗冕:“王叔觉着我如此处置如何?”

赵宗冕拱手:“臣同样也是心服口服。”

风波平定。赵启叫人带了苏舒燕跟西闲回去王妃处,他同镇北王却往凉亭方向而去。

赵宗冕走了数步,不禁回头,却见那道窈窕的身影正消失在一簇花枝之后,突然有一种想要追过去的冲动。

只听赵启道:“王叔是在看谁?”

赵宗冕回头:“殿下怎么明知故问。”

赵启一笑,语气略带试探:“王叔……难道真的非这林家的女孩子不可?”

镇北王道:“若殿下觉着为难,我自己解决就是。”

“王叔将如何解决?”

镇北王并没直接回答,只是干净利落地举手,把挡在跟前的一簇花折了下来,掌心中轻轻一揉。

太子殿下眼前,那鲜嫩盛放的花朵顿时化作一抹娇艳泥红。

这就是他的回答。

且说苏舒燕陪着西闲往回,路上道:“方才太子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赶紧告那个县主一状,把她种种恶行说个明白,反而说是自己的过错呢?万一太子信了,岂不糟糕?”

西闲道:“太子那样贤明,孰是孰非,心中早已明镜一般。且嘉昌县主是太子的亲戚,若只管说她的恶行,太子面上如何过的去?”

苏舒燕眨眨眼:“但、但太子好像不在意,毕竟他自己罚了嘉昌县主了呀。”

西闲笑道:“若是别人当面揭发,是逼太子处置,又哪里比得上太子自己‘大义灭亲’?这之间怎会一样呢。”

苏舒燕哀叹:“听你说这些,怎么我的头就疼起来。总是不明白!”

西闲道:“不必多想这个了。方才那些人有没有伤着你?”

苏舒燕伸出胳膊:“就是这里扭了一下,没怎么伤到。对了,你的脸……”

西闲抚了抚脸颊:“不碍事。”

苏舒燕细看半晌,见印痕隐约仍可见,不由恨道:“活该她给赶出京城去,哼,早走早好,还便宜 她了呢,做县主做到这个份上,只会连累太子也跟着她丢人!”

苏舒燕感慨了两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她看一眼西闲,才慢吞吞地说道:“姐姐,刚才……刚才……”

“怎么了?”西闲见她突然吞吞吐吐,不禁疑惑。

苏舒燕终于说道:“刚才镇北王爷似乎,似乎很护着姐姐。”

西闲的心一紧:“兴许是见闹得不像话,所以才及时出手制止罢了。”

苏舒燕瞅了她半晌:“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西闲笑道:“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你说什么?”

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看着你,又过了一会儿,苏舒燕才笑道:“我也不知我在说什么了,罢了,咱们还是回去看戏吧,闹了这一场,我都有些乏了,不过幸好没有白闹,结果还是好的,终于让好人扬眉吐气了一回。”

苏舒燕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又挽住西闲的手臂:“安心回去看戏啦。”

太子妃的生日过后,东宫派人往林府走了一趟,赐了好些东西。

内侍说道:“娘娘说,林姑娘兰心蕙质,很合娘娘的心意,这两样是赐给林姑娘的物件儿,林姑娘得闲,也多往东宫走动,陪娘娘说话才好。”

原来太子妃赐了金花两朵,海珠一串给西闲,另还有宝瓶一对,锦缎两匹,分别是给杨夫人跟于青青的。

林家向来极少受这种荣恩,晚上林御史回来得知,深觉惶恐,便吩咐下去,让西闲次日到东宫谢恩。

西闲自觉无缘无故得了这些赏赐,令人不安,可转念一想,许是因为嘉昌县主一事的缘故,太子看着是个聪明之君,必然也明白当时西闲的用意,又因为嘉昌是太子妃的堂妹关系,所以特意赐这些东西安抚人心。

于青青得了两匹锦缎,更是欣喜若狂,听说林御史让西闲去东宫谢恩,她便也想一块儿前去谢过太子妃,却给杨夫人拦住不许。

于青青有些不高兴:“娘娘一概都有赏赐,要谢恩自然是我们一块儿去的,不然多失礼。”

先前在东宫,于青青战战兢兢差点失礼,如今竟还不知进退,杨夫人便道:“娘娘若是想见你我,也不必让公公特意单夸西闲了。你以为若不是西闲,你我也能得这些东西?休要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

于青青给斥了这两句,才嘟囔着回房去了。

次日,西闲果然梳妆打扮,去东宫谢恩。谁知西闲前脚才走,半个时辰后,苏舒燕便来了。

苏舒燕听说西闲进东宫去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道:“突然去东宫干什么呢?”

杨夫人把昨儿太子妃赏赐一节说了,苏舒燕愕然道:“原来娘娘也赏东西给林姐姐了?我也得了呢!今儿来本正是想跟她说的。”

杨夫人惊喜交加:“你也得了?”

于青青早按捺不住,忙问:“苏姑娘得了什么?家里众人呢?”

苏舒燕道:“别人没有,只我一个人得了,是两朵金花,还有这个。”说着把右手腕伸出来,果然见一个水头极好的镯子戴在腕子上,又问:“姐姐呢?”

于青青看那玉镯水色俱佳,显然价值不菲,忍着口水着说道:“西闲也有两朵金花,还有一串海珠,那珠子颗颗都有拇指大呢。”

苏舒燕忖度:“也不知别的女眷家里得了没有,还是说单给我们两个的?”

于青青咋舌道:“要是人人家里都有,那东宫这一次得拿出多少好东西呀,娘娘出手果然大方。”

苏舒燕却又懊恼道:“家里也没叫我去谢恩,早知道姐姐去,好歹一块儿!”

杨夫人才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你得了,不然岂不是可以作伴?”又吩咐丫鬟把浸在井水里的瓜果取来给她吃,安抚道:“你且略坐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苏舒燕在林府之中,翘首以望等了半天,西闲仍是没有回来。

眼见晌午了,苏舒燕燥热难当,便起身告辞。她心中惦记着西闲,心不在焉地回府,下车进门,往朱夫人上房而去。

进了院子,却见丫鬟们都在外间垂手伺候,苏舒燕见这个阵仗,知道母亲房里有人,许是有正经事商议,不便打扰。

苏舒燕转身欲走,还没走出门去,就听里头有人道:“这如何使得?不,我不答应!”竟是苏霁卿的声音。

脚步戛然而止,苏舒燕不解地回头,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三哥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之惊慌,甚至隐隐地含着一丝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