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红妆无语对西窗 丛台真假孰难辨(1/1)

帘卷秋雨,付一阕离歌。【零↑九△小↓說△網】高楼下,谱就新曲。别后不见七弦琴,春泪湿衣襟。琉璃瓦上,霜染层林。茜纱窗下,烛火愔愔。泼墨乐章旧词,填写一念相思,可知晚梦影频频。

盏茶碧螺春,炭火暖融融。此时婉凝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君颢的身影来。好容易盼到与君颢的相见,却不料就这么被萧易寒接回了府中。她本不愿这么回来的,却又不忍,看着萧易寒伤心难过。

黄昏时分,婉凝的脚步,不自觉的走向厨房。当她开始熬制米酒的时候,耳畔处回荡着萧易寒的声音:“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喝米酒的。”她这才恍恍惚惚的收回了手,慢腾腾的回到房间去。

素手掀开绣花软帘,婉凝便可以看到,西窗桌案处的萧易寒。正坐在那里,他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越发显得落寞。自从上次被自己打发去了封丘,短短十几天的功夫,怎么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大约是自己忽视了他吧,昨儿个君颢回宫,萧易寒也回来了。只是自己忧心君颢的身子,并没有在意萧易寒的存在。直到暮色降临之际,萧易寒才请旨,带着婉凝一起回府。

直到那一刻,婉凝方才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成了婚,萧易寒是她的夫君。她有属于自己的家,正阳殿这里,早就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左相不揭发自己的罪责,自己也终不属于这里。

她百无聊赖的回忆着与君颢的点点滴滴,却忽然发现,原来萧易寒还在等着自己。真是可笑,她是萧易寒的妻子。却还在,念着别的男子。是不是生活,太过讽刺了一些。

“萧郎,早些洗洗休息吧,”婉凝端来一盆清水,拿起手巾来,要为萧易寒洗漱。大约是,心底里对萧易寒的愧疚吧。不论怎样,婉凝都无法否认自己的这个身份。

听着婉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萧易寒很是受用。他慢慢的按下婉凝的手儿,转而说道:“明日我就进宫请旨,这就离开京都。咱们去江城,去玉池人家,再也不回来了……”

离开京都?不会是婉凝听错了吧?她稍微迟疑的目光,却在看向萧易寒坚定的眼神之后,手中的毛巾掉落水盆中。她听得出来,萧易寒的这番话极其认真,不带丝毫掺杂。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呢,不是生活的好好地?”婉凝抓着萧易寒的手,万分焦急的问道,“况且皇上也答应了我,不会追究你的叛国之罪,还许诺让你做到兵部做事的!”

窗外的秋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然停下。池塘里的水泽,闪动着月色皎洁的光芒。晃动着未知的心绪,婉凝不明白萧易寒的用意。【零↑九△小↓說△網】难道是君颢那边,发现了自己的什么证据?

又或者是,萧易寒要保护自己,才要带着自己离开的吧。婉凝做着种种猜测,确是没有猜到其中一点:“有哪个丈夫,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去到别的男子身边做事……”

“萧郎,我——”婉凝一时喉头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婉凝的心里,似乎只有猜忌。早些年对于萧易寒的情感,早就化作了权利的牺牲品。正如萧易寒所说的那句话:“阿凝的心里,只有权利和欲望。”

十里荷塘,氤氲一层深秋的寒意。枯藤老树,几只昏鸦盘桓其间。叫嚣着不肯离开,阴云密布,很快将唯一的一点阳光,遮住了最后的光辉。婉凝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萧易寒正在写折子。

原来萧易寒早已下了决定,写好折子明天送进宫去。若是按照君颢的思维,定然会允许这样的请求。只是婉凝现在,不想离开。一则皇后那件事尚未抹平,二则楚云宏还在蜀国。

当初入宫的时候,婉凝就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在宫里,做一番事业来。为自己,也为自己那可怜的母亲,挣得一点尊严。这么些年来,她总算是熬过了最艰苦的五年。

在当她好容易扶持楚云宏为太子的时候,却又忽然被发送到蜀国去。所以她要亲眼看到楚云宏回国,方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还有宫里的纤云、王连瑛、莲衣、青鸾都巴望着她。

“我不想离开,”婉凝直言坦白,却终究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苦衷。她放不下,放不下宫里的君颢。又怕萧易寒难过,这才缄口不说。可是她却不知,自己的不言确实对萧易寒最大的伤害。

但见萧易寒写好折子,然后细细的收在衣袖中。转而起身道:“一切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好生休息便可。”怎么,他不肯与自己,说一句心里的话么。不,这不是自己认识的萧易寒了。

“萧郎!”婉凝赶忙追上去,拦在他的面前,断断续续道,“我真的在宫里,还有事情放不下……青鸾还小,太子还在蜀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与她自己都听不进去。

是了,是她自己心里对不起萧易寒。这样的理由,着实有些荒谬。萧易寒听着都有些眉头紧皱:“如今皇上回国,宫里自有他执掌。至于你说的事情,皇上也会有个统筹的,你白操了那么多心!”

不然,不然自己的理由怎么会不成道。不过她还是要据理力争一番的,只当她是为帮助君颢。难道不可以么?她是御前侍女呀,怎么不可以?当初出嫁离宫,可君颢并未剥夺她的御前之职呀。【零↑九△小↓說△網】

不知为什么,听着婉凝这么说。萧易寒颇有些恼火,他的脾气是好一些。只是婉凝太过不近情理:“国家大事,何劳你一个区区小女子操心?你以为自己是谁?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第一次,听到萧易寒如此怒火。婉凝一时怔在了那里,她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其实仔细想想,萧易寒说的没有错,自己出嫁离宫。早就与宫中之事没有了任何瓜葛,何必纠着不放呢。

可是纤云怎么办,她和青鸾就这么在宫里孤立无援。将来若是被西戎余孽利用,性命可就难保了。还有楚云宏,在蜀国是否安全。到底哪一天,才会平安归国?婉凝的心里终究是七上八下,没有一个底儿。

她的心里很难过,可是能对萧易寒说么。她只觉着眼皮子湿润了,鼻子酸酸的。“阿凝,你要记住,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人,”萧易寒轻轻为她拭去眼泪,“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都是普通人……”

依偎在萧易寒的怀中,婉凝仿佛是嗅到了栀子花的味道。清音雅致,倘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与萧郎一起天涯海角,黄昏日落。一切多么惬意的生活,有那么一瞬,婉凝似乎释然了。

九秋烟雨,薄暮冥冥。繁华落尽,一场盛世烟花。蜀国千里清秋,水随天际秋无韵。空中浮动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像是随时会有一场风雨袭来。冬的脚步,似乎越加近了。

丛台处的廊檐上,也都挂着一层厚厚的棉布帘。房间里,也早被皓雪精心的用两只大火炉,熏染的宛如春日。一只小手炉,是用在平日间楚云宏写字的时候用的。一只小脚炉,免去了楚云宏冬日脚冷的烦忧。

桌案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在这寒冷的冬日,可以吃到如此美味,倒不失为一件可以回忆的事情。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喝到的羊汤,总之楚云宏每天晚间,都会准时看到羊汤上桌。

白乎乎的羊汤旁边,总会有一小碟翠绿的胭脂菜。几块儿油饼,一盏清茶。可以祛除羊汤的膻气,唇舌夹杂间,蕴蓄着几分春日的温度。楚云宏回头,看到正在为自己研磨的皓雪。

今日皓雪穿了一件水红色小袄,下半身是一条同色的绵绸裙子。腰间系着白底儿枣红花的汗巾子,一头乌黑的发丝披散脑后。不施脂粉的皓雪,却宛如天仙,眉如远山,明眸善睐。

自从皓雪在自己身边服侍,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尽管,尽管皓雪是蜀国派来的细作。可是楚云宏总归是相信,靠着自己的耐心说教。总会让皓雪感动,然后甘心为他做事的。

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了一层默契。那个时候,说不上是什么喜欢吧,不过是楚云宏一个人在蜀国。忽然感到寂寞,皓雪的到来恰到好处。让他有了一个伴儿而已。

若说是“利用”,多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意思。楚云宏依靠皓雪对自己的信任,得知了许多关于蜀国的消息。比如蜀王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人十分狡诈,不可信任。因此许多大臣,对蜀王敢怒不敢言。

然后楚云宏再将这些消息,一一传递给京都。也好为来年的战争,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只是后来,东麓攻破蜀国的时候。蜀王将皓雪献出和亲的那一刻,楚云宏看到了皓雪的泪水。

那是很多年以后,皓雪泪眼婆娑的质问楚云宏。既然要利用她,为什么还要轻易许下诺言。楚云宏发誓,要用后半生,来弥补对皓雪的亏欠。却看到皓雪伤痛欲绝的说道:“回不去了……”

有些人,有些事情,在某个时间。总会生出无数的错误,让人误会跌生。谁还会记得在蜀国的那个冬季,一碗羊汤所带来的感动。楚云宏放下书本,然后用汤匙,为皓雪盛上一碗羊汤。

“姐姐也吃一口吧,歇一歇,”楚云宏将羊汤递到皓雪的面前时,可以看到皓雪眼眸中的喜悦。这是两个人敞开心扉,楚云宏第一次看到,皓雪原来竟也是会笑的,笑的那么灿烂。

“殿下多吃一点,暖暖身子,”皓雪笑着婉言拒绝,“我在家里,常常喝到的,殿下若是回了东麓,可就喝不到了——”才刚说完这句话,皓雪想到无论如何,楚云宏都是要回国的,遂又是泪水洇湿眼眶。

楚云宏赶忙抓着皓雪的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姐姐放心,若有一天我要回国,定会带着姐姐一起走的!”见他说的这么认真,皓雪不觉破涕为笑。哪怕,哪怕是一个谎言,皓雪都还是开心的。

夜半时分,空中下了一场小雨。雨声细密,很快浸湿了窗外的点点青苔。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小雨滴竟是变作了小雪粒。在空中飘飘散散,在琉璃瓦片上,跃动着优美的舞姿。

门帘子响动,是王启波走了进来。他揣着双手,被冻得不住地打起了喷嚏。皓雪赶忙接过他的披风,然后又为他沏上一盏茶。笼上小小的火盆,王启波才觉着身上暖和了许多。

有多少日子,没有看到王启波了。楚云宏很是高兴,加上今日才入初冬时节,皓雪的生辰又快到了。他一直都没有对皓雪说起,自己也是偷偷打听了去。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然后派了王启波外出,给皓雪准备礼物。

他以为,王启波是带来了礼物的。便按下喜悦的心,转而要皓雪先出去。直到皓雪退出去以后,楚云宏方才兴高采烈的问道:“如何?让你给捎带的物件儿,可有带来么?”

谁知王启波冲着楚云宏拱了拱手,方才低声道:“皇上如今已经安然回国,殿下可以放心了。只是,燕姑娘要去江城,不知殿下如何看法?”这件事情,对于王启波来说,着实是一样打击。

当初离宫之前,婉凝就曾向他许诺。只要王启波肯归顺于她,那么她就可以抹平王启波陷害陈国公主的罪责。而今事情突变,婉凝忽然要离开。王启波怎么会不忧心,他是在担心自己,也在担心楚云宏的将来。

毕竟来到蜀国这么久,东麓未曾派遣使者前来慰问。如果就这么忘了楚云宏,别说归国困难,就是性命也很难保。谁知楚云宏听了,反倒是不耐烦的样子:“我只要礼物,王大人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不知是楚云宏的刻意说辞,还是他的小孩子心性。王启波听了甚是恼怒,那边儿都火烧眉毛了,怎么楚云宏还在意什么礼物。“一个蜀国细作,不劳殿下费心!”王启波着实是生气了。

此时外面一阵冷风,吹得烛火来回摇摆。楚云宏上前拉住了绣花软帘,方才回过头来,微微笑着:“王大人真以为,燕姑姑会离开?我知道她陷害皇后的事实,她不会走的。”

忽然听到楚云宏这么说话,王启波竟是怔住了。怎么与方才的言谈,判若两人。他不经意间瞥见了窗户外面,方才的那阵冷风已经停了下来。难道说,楚云宏是在提防皓雪,才故意那么说的?

直到这个时候,王启波方才真正佩服楚云宏。别看他只有十二岁,却也继承了他父亲的作风。果断,有主见。这样的君王,是东麓的社稷之福。王启波暗暗开心,便要听听楚云宏的看法。

“当初她给皇后下药,是借了蝶儿的手,”楚云宏慢悠悠道,“这个蝶儿,便是我派过去的。”原来蝶儿蛰居在长春宫,就是为了要盯梢婉凝。哪怕是出一点点错,怀疑的矛头,都会指向长春宫江苓嫣那里。

“殿下既然知晓实情,为何不上报皇上?”王启波甚是有疑,凭借楚云宏的智慧,扳倒婉凝不成问题。只是楚云宏却不这么认为:“我的太子之位,是燕姑姑帮助我的。我又岂非恩将仇报之人?”

所以婉凝如果要走的话,楚云宏定会揭发她的。再者说来,楚云宏还要依靠婉凝,重新回国呢。互为利用,谁也不会亏欠于谁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自语道:“皇权斗争,不过是利益想得罢了。”

窗外暮色沉沉,楚云宏推开门子。一阵冷风袭来,让他的思绪顿然开阔。栏杆处,几点微雪飘散空中。楚云宏清晰的看到,台阶上的一串脚印。还有一支玉簪,他若不说些狠话,那个窗外偷听之人,怎会轻易离开。